为了与他划清界限,我急忙从记忆深处翻出久未有过用武之地的礼仪,优雅地福了福身道:“小女许一诺,经营对面的慈悲客栈 。”
“二位,里面请。”华应言回了我一礼,风度翩然。
易平生将三天前的松饼往柜台上一丢,便匆匆往楼上去,脚步声咚咚咚响的透彻:“我看看你这修葺的是个什么风格……”
我和华应言面对面站着,秋后的下午,有风吹过,茶楼屋檐下的铜铃发出好听的响声。想想那份见面礼真是丢我的脸,于是我走上楼前,礼貌地说道:“我不如易公子细心,未曾准备见面礼,真是失礼。”
华应言轻笑道:“哦,不妨事,改日去姑娘的客栈里讨几杯酒喝,作为补偿吧?”这人讨酒喝也讨得挺讨喜,想我这慈悲客栈的“离人笑”美名如此远扬,连初到平安镇的这位公子都晓得,怎么不叫人欢喜?
一默从前说我最会出馊主意,而且意气用事,不懂得中庸之道,现如今看来的确是。
那张茶帖让我有了久违的熟悉感,“莫相忆”的布置格局也和长安城一流的茶社很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里带给我温暖,却不会触动伤心处,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所以这位老板的举手投足也让我觉得十分顺眼。而我遇到易平生的时候,正是低谷期,所以总看他不顺眼。
三人坐在临窗的位置喝茶,一抬头便可看见我那客栈的二楼,真是邻里一家亲。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中,我不得不喝着茶盏里极苦极苦的茶,却仍要面带微笑,由此可见,回忆可以美化,现实则只能用来感受。易平生此刻已经和华应言把茶言欢,完全忘记了一边强作欢颜的我。
作为资深纨绔,他得意地介绍了这镇上的特色小吃,但关于我,他除了说“你走过她的慈悲客栈,往后头一拐便是牡丹阁”以外,便再没有提及其他。华应言着实是个好人,他听得十分有耐性,整个过程中目光温暖,嘴角微微上扬,偶然颔首……他的举止让我很熟悉,很舒服。
临走的时候,华应言还送了我两包我们今天喝的那种茶叶,我笑容满面地收下:“华公子真客气。”
“既然你喜欢,喝完了再来取吧。”
我只好点头:“如此最好,我最爱喝……喝这种茶了。”
易平生不满道:“你平常喝水还要搁一块糖,什么时候爱上喝茶了?”
我对易平生福了福,把他吓得退了两步,见状,我抬头温柔地说道:“易公子,就此别过。”然后对华应言道了句告辞,才施施然走了。
背后易平生在原地喃喃地埋怨:“你说个话怎么变得这样文绉绉?”所以我说易平生这个人很傻很天真。
月上中天。我在幽幽的月光中走到了二楼走廊的最后一间,这里躺着我如今唯一的亲人—我的弟弟许一默。
房间里的一点微光来自床头那盏青铜小海灯。青铜铸的灯座圆润如鼓,一枝曼陀罗花歪歪斜斜地盘在上面,本该剔透的琉璃花瓣灰蒙蒙地倒垂在灯芯上面,了无生趣地耷拉着,透着股子无聊得要发疯的委屈劲,连灯芯上的那点烛火也困得摇摇欲坠。
我用细布浸了温水仔仔细细地把灯擦拭了一遍,似乎我侍候得较为周到,刚才还蔫头耷脑的烛火晃晃悠悠地往上伸了一伸,总算透出点精神劲儿了。
人命如灯。这盏是我弟弟的命。
当年指点我们到平安镇的那个人,一并将慈悲客栈和这盏灯交给我。他说,灯不灭,人不亡。只要我能收集到足够的灯油,当灯油装满青铜灯海时,一默就可以醒来。
只需再做三单生意,他就能像从前一样惹我生气。想到这里,顿时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我的胞弟许一默,有梦想,常叛逆,会帮我背黑锅的少年,我们相依为命度过最难熬的岁月,只要他能活着,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待灯油满,他就可以醒来,哪怕他的醒来会带回我最痛苦的回忆,又有什么关系?
这天与往常一样,我坐在床头同他讲我今日的见闻,我想他一定能听得见,愿我这些絮叨能让他的长眠不那么寂寞。关窗的时候,竟看见了华应言。对面楼上的雕栏窗内,他单手执着茶盏,一手负在身后,檐下延出桂花枝,他微微一侧身便看见了我,冲我点头一笑。
我微微低头回了一礼,便转身回房。这个人总能引起我的回忆,痛并快乐却又迷茫的感觉实在不太好。风花雪月伤春悲秋于我,是种奢侈。
耳边有渺渺天音骤起,床头的曼陀罗花一下子就精神了,连姿态都更曼妙了几分。
生意来了。
初见洛城花,我便晓得这是我的客人。这位来客美得十分绝世,乌墨一般的发,远山一般的眉,樱花一般的唇,一袭飘然欲仙的雪衣长裙,只在肩上绣了几瓣红梅,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艳色。见我下来,她微微一笑,满身忧伤浓得化不开。
这样的一个美人,却没有引起大堂里任何一个客人的注意,他们聊天的聊天,划拳的划拳,还有一个无聊透顶的易平生正在丢花生米逗软绵绵。软绵绵原本懒洋洋地趴在门口晒月亮,时不时对易平生翻个白眼似乎也在逗他。洛城花一跨进来,它立刻连滚带爬地往柜台里钻,比起易平生它在这方面要敏感得多。
我走到柜台边,将算盘珠子拨了拨,这个月的进账不错,就算接下来都不开店,也够我相对宽裕地活到下个月了,何况还有易平生在。
“你是许一诺?”她看着我问道。
我冲她点点头。
“洛城花,有事相求。”是个话不多但很会抓重点的姑娘。
但凡能进慈悲客栈的,都是有事相求,无欲无求的也来不了这里,而以上两者皆非的客人必定心理有病,本店恕不接待。我在柜台下的脚踢了一脚软绵绵,它哆哆嗦嗦地移开了一些空隙,哆哆嗦嗦地推出了一坛子“离人笑”。我接过来,重重地放在柜台上,那坛口的尘土被震落了下来,我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易平生很机灵地晃了过来,露出了一副早有预料的贱贱的笑容,若非我有事求他,一定一拳打了过去,我挤出笑容将这坛子酒推到他面前道:“老规矩。”客人起哄道:“老板娘,你又给易平生好酒啊!”
我冲他们笑了笑:“我这店里的都是好酒。”
作为一位事业型的女性,难免被人起哄打趣。刚到平安镇时我很不习惯,但如今已是见惯不怪,可见我心胸之宽广心态之超然。
华应言就在这个时候踏了进来:“许姑娘,在下来讨酒了。”他笑着说道,瞳仁里有烛火的光在流动,很是好看。
从认识到现在,他的举止都是那么的刚刚好,那么的不讨人厌。于是我指了指那坛刚被易平生打开的酒道:“正好你来,易公子你看,有人陪你喝酒了。”
易平生放下了搁在长凳上的左腿,看了看华应言,明显不太情愿:“这离人笑的名字不太吉利,两人喝倒是应景。”
我瞅了瞅他那副德行,心里想不就是舍不得分华应言酒喝,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竟然要诋毁我这酒的名字。
“离人笑?”华应言微微翘起嘴角,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他真诚地赞道,“这个笑字,取的妙。”
易平生拿起一只酒碗啪的一声放到了华应言面前的桌子上:“是爷们儿喝酒就别废话,来!”说罢撩起了袖子倒了一碗,结果洒了不少。一点都不爱惜东西,我嫌弃地摇了摇头。易平生不耐烦的抬起头道,“哎,你忙你的去吧,哦,软绵绵的红烧肉在厨房吗?”
我赶紧点点头:“稍微热一下就好了。”
易平生一边挥手一边对华应言道:“这平安镇没我就不行啊!”
华应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道:“是。”
我差点不屑地哼出声来,对着一边观望的洛城花道:“随我来吧。”转身时我瞥见华应言往我这里看来,目光接触一瞬,又立即移开,我想等有空了,或许可以和他聊一聊。
二楼都是客房,最好的那间在尽头,睡着我弟弟。客栈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平安镇是个比较封闭的地方,因此来喝酒的多,住店的几乎没有。我与洛城花一前一后走在黑暗中,只有我手里的青纱灯发出幽幽的光。
“移开它。”走到尽头,站在我弟弟房间外头,指了指对面的灰墙说。
洛城花看了看这堵墙,目光有些疑问,她看了看我,我正要解释,她便使了点劲移开了墙,我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她没有问一些之前的来访者们常问的问题,比如“那墙里面有什么啊”“为什么你不去推”之类的,虽然我已经回答得很顺口了“你推进去就知道啦”“这墙只有你能移开啊”,但洛城花没有问出口,我呼之欲出的常用答复到了嘴边转了个圈儿咽了下去。
这个房间与其他客房不同,四面白墙,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摆了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一盏没有点燃的曼陀罗海灯,青铜灯座琉璃花枝,一切都与我弟弟床头那盏灯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这朵曼陀罗花姿态曼妙,气韵端严,精气神十足,显得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
洛城花看了看四周,在桌边坐下。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抬眼对她道:“你懂我这里的规矩吧?”
洛城花微微一笑:“早有耳闻,我会遵守规则,但请许姑娘一定帮我。”她顿了顿,幽幽地说道,“我做过很多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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