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之只觉得脑袋里嗡了一声,被这豆花店老板的话说得有些蒙,不消一会儿他便抬脚就往叶家方向奔去,谁知跑得太快,和那些做法事的和尚们撞了个满怀,纸钱遍地,檀香味浓,他心是越来越沉,跨过叶家弈馆的门槛时踉跄了一下,站定抬头吃惊得合不拢嘴。
大堂之内只有蓝白二色,那些个高僧和尚们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诵经,后院里走出来一个身着麻布衣服的女孩,她年纪不大戴着孝,红着眼睛走进了堂屋里,吴忌也换上了丧服,见她来了,连忙走上去,低声说着些什么。
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东塘镇子本不大,叶家又如此出名,平日里叶老板对邻里乡亲也和善,这回子大家都自发地涌来了。一张生脸的王易之站在原处动弹不得,身边往来的人也不认得他,都绕着他走,赶去灵堂处祭拜。
等到门外两边各悬挂着长约四丈宽约七尺的丧幡,还有堆成小山的纸人纸马时,已过了晌午,不断有乌篷船往这里驶来,下船的来人都一脸悲伤,叶老板的女儿却跪在蒲团上,一直紧绷着脸,不曾留下一滴眼泪。吊唁的人来行礼,她便随礼,冷静得出奇。只是王易之上前跪拜,却被吴忌拦住,说道:“我师妹关照,任何人都可以拜,你不行。”
这话无异于一道闪电,霹得王易之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那小妮子的侧脸说不出话来。站在灵堂内良久,才慢慢地退了回去,一出叶家宅子,满目苍白,白船、白衣、白花……他只得走到灵堂外头默默地鞠了三个躬,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如何走回了客栈。
傍晚时分那客栈老板回来了,一脸兴奋,冲到王易之的身边可劲地拍他的肩膀,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可叫我见着了,我以为这辈子我都见不着了,可叫我见着了!”王易之一脸疑惑,那客栈老板咽了咽口水接着道,“你说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然真的就下赢了叶老板啊,好啊好啊,我算是见着了,英雄,这客栈边上就是我的房子,租给你做弈馆,如何?”
王易之听他说完,原本悲伤的心情变得错愕起来,震惊道:“谁同你讲我下赢了老板,又是谁说我要去开个弈馆?”
老板先是一愣,随即理解地拍了拍王易之的肩膀道:“好啦好啦,现在这个时机的确有些让你难做,不过你既然下赢了也没有什么遮掩的。今天灵堂之上,叶老板的独女就公布了这个消息,大家都很惊讶,不过叶家女儿说了,叶家重诺,父亲既然临终时交代,她便一丝不苟地执行。啧啧,真没有想到啊,果然山外有山这山还是座这么年轻的山,难得难得啊。”
王易之连连摇头,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叶家女儿对自己的态度判若两人了,他连忙往叶家弈馆的方向跑去。当日他意气风发地来到东塘镇,的确是想要下棋,也确实是奔着要下赢那叶家老板的目标来的,可实实在在没有想过要那弈馆和自己姓,他出生棋艺世家,父亲是华夏最著名的国手,父亲过世后他周游天下只为寻各路高手磨炼棋艺,但是如今,真真不是他要的结果。
王易之停在叶家弈馆门口,看见了那个小姑娘仰着头,指挥着楼梯上的吴忌将弈馆的牌子取下,他连忙喊道:“叶姑娘,叶姑娘……”
吴忌听见王易之的声音手一下子没稳住,那牌匾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生生摔成两半,扬起了地上的灰尘,四周一片安静,连和尚们都停止了诵经,背对着王易之的叶家女儿目光从摔成两半的牌匾上缓缓地抬起来,转了身子,直视来人,许久,眼睛中泛起一层水雾,噙着一边嘴角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可满意了?”
她冰冷的眼神狠狠冻了他的心。
之前他认识的这小妮子是何等的聪明机灵,那么懂得变通的小姑娘,可如今这样执念怨恨的眼神生生逼他退了一步。她的眼神里的自己,分明是杀父仇人的角色。
可王易之深知自己没有任何借口推却,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为了弈馆而来,在筹码面前其他动机都成了欲盖弥彰,与其多说不如不说,事已至此,他便用自己的方式来向她证明罢—这一切并非他心底所愿,她现在不愿意听,明年、后年……总有一年,她愿意听自己解释,只要他在这里,就有冰释前嫌的机会。
半百的叶家弈馆终于落下帷幕,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无名弈馆作为叶家终结者叫响了整个棋界。
既然无名无姓,就不会有人再为了弈馆姓甚名谁来战。
“无名弈馆”开业当天,没有舞龙舞狮也没有鞭炮锣鼓,王易之坐在堂屋里泡了一壶茶,翻着古棋谱看得安安静静,这开业的仗势低调到缺少存在感。
门口投射出一个斜斜的人影,那人影在“无名弈馆”前顿了顿,随即迈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王易之偏头一看,这少女穿着一身素缟,头发垂在两边别着一朵白花,抱着一张棋盘,一脸戾气地看着王易之,王易之的吃惊和惊慌似乎让她有些满意又有些不屑。
“王贼,在下叶朵朵,前来讨教。”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在这个和煦温暖的午后,她的笑容就在前不久,此刻的声音充满恨意。
“叶……姑娘,里面请,里面请……”王易之手足无措的招呼并不介意他对自己的称呼,他的眼神落在了她用力抱着的棋盘上,明白了几分,“叶姑娘,当初我只是想和令尊下一局……”
叶朵朵冷笑一声,充满不屑和厌恶地扫了王易之一眼:“来东塘镇的路不好走,公子千里迢迢来这,信心十足地告诉船家周伯伯不用再载你出去,又和吴忌说你信心十足,莫不是胸有成竹计划长远,难道是贪恋东塘镇的美色不成?一盘棋逼死我父亲,如今这弈馆又要做出个境界高尚的样子取个无名,我看叫无心才对。”王易之几次想插话解释,叶朵朵语速冷且快,并不给他什么空隙,“你且放心,我父亲重诺,我也一样,叶家弈馆可以没有,但是叶家人下棋,从来没有输过!不管你如何绞尽心思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要我活着,就会向你挑战,赢了,离开我的东塘镇!这样的挑战,你敢不敢接?!”
此刻春光正紧,柳絮徐徐,看着这悠闲古朴的东塘镇百年如一日的春光,王易之的目光落在行来过往的乌篷船上,春光既已似,人心呢?会不会百年如一日?或许她长大了,就明白自己“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难处了。他冲着叶朵朵认真地点点头:“敢。”
王易之与叶朵朵的第一场对弈,在靠窗的厢房内,只用了半个时辰,叶朵朵便噙着泪水抱着棋盘走了出去,临别时声音气愤又哽咽:“我从前贪玩惯了,棋艺不精,怨不得人,王贼你且等着,明年让你好看!”
站在门口等着她的吴忌赶紧迎了上来,低声说些安慰叶朵朵的话,顺便怨恨地看了看屋内那想出来送叶朵朵却犹豫不敢迈出来的王易之。
第二年,叶朵朵来对弈,用了近一个时辰最终还是输得十分惨烈,她上牙咬着下唇,王易之刚想出言安抚,她怒目圆瞪道:“王贼,我看你这儿徒弟不多,想必也没有回长安的盘缠了,我故意输给你,让你再挣一年的钱,明年你就等着回老家吧,王贼!”
这段日子,王易之的确开始收几个徒弟,镇子外头也有慕名而来的,只不过这个无名二字,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了,来学艺的倒也是真心爱棋之人,他倒是靠着收徒不温不火的在东塘镇站住了脚。此刻她一口一个王贼让王易之难以招架,但也只好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门口目送她擦着眼角的背影渐行渐远。
那个背影总让王易之想起第一天见面时候,她裙角呼之欲出的蝴蝶,可惜这只蝴蝶成了标本,再也振不了翅膀了,好在它停在了最美的时候,供他怀念。
第三年,叶家的大弟子吴忌告别了东塘镇外出谋生,王易之站在窗边握着半卷棋谱,看见那柳条之外的乌篷船里只站着叶朵朵一个人,有些心疼。生活从来都很讽刺的紧,当年信誓旦旦要走下棋这条路的吴忌竟然放弃了黑白子的世界,倒是贪玩调皮的叶朵朵走了下来。
这年叶朵朵寻仇对弈前,王易之鼓起勇气张口问道:“吴忌不在,你的生活可有……”
叶朵朵恨恨的抬起头:“王贼,你以为这些会让我觉得苦闷潦倒吗?你的眼里只能看见生活是否富裕,我看才是真真可怜!”她顿了一顿,冷笑道,“我的眼里,只有打败你这种人,为我父亲为我叶家赢回来。”她依旧这样的伶牙俐齿,咄咄逼人,可惜再也不是从前的俏皮淘气。
从此以后王易之都偷偷地照顾她,衣裳、料子、首饰、食物,掐着镇子每月从外头将货物运进来的日子,只要有吴忌送她的东西,他便使些钱财托人将自己送给叶朵朵的东西掺杂进去,每次看见她守在码头前,等着乌篷船从外头捎来的礼物,喜笑颜开的样子,让王易之的嘴角禁不住上扬。许是天公作美,也许是吴忌打拼太过于努力,他一次也没有亲自回来过,自然王易之的行为也就没有了被拆穿的机会。这样最好,她什么也不知道,就不会拒绝,那自己也可以照顾她,就当做……就当做是弥补自己的愧疚罢。
第四年,叶朵朵似乎已经适应了一个人生活的日子,对邻里乡亲对孩童老人,她的脸上逐渐有了笑容,她似乎有些想开了?只不过王易之偶尔遇到她的时候,前一刻她还与人笑若桃花,后一刻就能冷若冰霜,若是实在要打个招呼,她也只恨恨地丢下一句以王贼开头的话,他们的对话,屈指可数,她对他的恨,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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