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奴婢一定记着王妃的吩咐。”蔡生贵家的哪敢有二话。
“还有各位,也都明白了么?”黛玉的剪水双瞳,又向众人环视了一周。
一时间答应声起起落落,陆曼兮望向对面的李姨娘,见她低眉顺眼地应是,不得已也低低的应了声是。
好在王妃虽在公开场合训诫家人,却没有特别提她擅自出行的事,陆曼兮未免困惑,同时也有些许安慰。
她对这位王妃越发不解,外表分明柔弱清高,却似藏着令人不敢欺侮的锋芒。
可是,若说她是个厉害人物么,又更不像,她的身上,仿佛散发着一股悠远脱俗的气韵,对周围的人和事,并不太关心。
正如这一次,她郑重其事的聚集家人训诫,偏又没有格外为难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呢?
陆曼兮想得有些出神,不觉黛玉已命众人散去,直到听见耳边听见她问话:“陆姨娘不走,可是另外有话要说?”
陆曼兮恍然一省,抬头发觉黛玉也正望着自己,瞳光仍是一片平静透澈,虽然并没有特别高傲的姿态,也使她感到一股无法直视的高华,似乎自己生来就该被她俯视。
这种感觉,令她潜伏内心的不甘之感,瞬间扩大,几乎是未经细想,就脱口而出:“王妃适才的吩咐,王爷也同意的么?先前并,并不是这样的……”
她一时冲动,话刚出口,立时醒悟自己的失礼,不啻于拿王爷压王妃,因而说到后头,也细细地不大敢出声。
黛玉缓缓地站起身来,清瘦的下颌略略抬起,眼波宛如倾泻的微寒的林泉,始终平静着的语气,听得出一丝的高峭:“这内宅的事,我知道就行了,若王爷有其他吩咐,我自会告知大家。我有些乏了,姨娘若别无他事,就改日再来坐。”
“王妃歇着吧,我,我也告退了。”陆曼兮赶紧跟着起身,恭敬地站着,目送黛玉转进内堂。
陆曼兮固然羞惭、气馁,黛玉也在转过身的刹那,不知是从身体,还是内心,生出了一股鲜明的疲劳感。
当着家人的面,作声作色,还要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够敲山震虎,又不至于让陆姨娘失了颜面,回头又到王爷那里哭诉,让他心烦难做。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作为,并不是她乐意的,尤其还是为了不知算不算是自己的“家”和“家人”……
黛玉回到卧房,居然发现不知何时,水溶已在房内,正坐在灯下,看黛玉近日无聊,绣了一半的帕子。
黛玉爱的是琴棋诗画,对于女红,向来不大上心,先前在贾府里住着,只闲来无事,偶尔为宝玉绣个荷包,为贾母缝双袜子,都当作消遣而已,手艺本就不高明。
这一回她绣的帕子,明明离开时藏进了枕头下,怎么被他翻出来了?
此刻,见水溶十分认真地看自己的绣工,不禁耳后一热,快步走上前,将绷子从他手里抢过,藏在了身后,略有些气恼地质问:“王爷几时回来的,也不叫人知道,还乱翻我的东西!”
相识至今,黛玉跟水溶说话,要么冷冷淡淡,要么客客气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这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如此娇俏薄怒,形容生动。
见眼前心爱之人,被一盏红彤彤的烛光照着,更显得倩影窈窕,粉腮生春,明眸欲滴,又听着耳边软语娇滑,似嗔似怨,前所未有的亲切,怎不叫他惊喜不已,心头荡漾。
水溶轻轻地,缓步地向黛玉走近,像是怕惊动了她,就此消失了眼前的美好。
“我一早回来了,听魏管事说,夫人正在厅上召集了家人有话说,为的是要紧时候,不让大家随意外出,以防不测,夫人为我北静王府,如此尽心尽力,水溶当真是感激不尽。”
说话间,他已到了黛玉跟前,双手悄无声息地绕到她身后,贴上她的脊背,稍稍使力,将她的娇躯往自己的怀中带。
黛玉见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眼神灼人,话语却温柔得宛如梦呓,一时间也忘了要避,就这样怔怔地站着,直到背上一热,娇怯的身体已落入他热烈的怀抱。
“王爷,你,你松手。”黛玉手指一颤,藏在身后的绷子掉落在地。
他抱得很坚定,她试图撑拒,不仅徒劳无功,反而带来两副身躯间的厮磨,跟令黛玉愈加羞惭难当。
又觉察到他将下巴轻轻搁在自己肩上,暖暖的口气吹拂着耳际:“夫人,你既肯为我分忧,可是愿视我为夫君了么……”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颊边,如同火烫,将有些昏昏沉沉的黛玉彻底惊醒,不敢大力挣扎,也不敢大声呵斥,只能低下头,勉力躲闪着他的亲吻,同时抵着他的胸口,慌张急切地解释:“王爷你会错意了,我这样做,是为了莲姐的嘱托,不想让府里再添事端,并不是……”
水溶情生意动,哪里肯听黛玉撇清,一手紧紧搂着她,另一手腾出来正要捧起她的脸庞,忽然听见“哎呀”一声惊呼,登时一呆,忙循声望去,只见黛玉的陪嫁丫鬟豆蔻,瞠目结舌地站在门边,脚下还掉了一根摔断的蜡烛。
原来豆蔻陪着黛玉回来,想起屋里的蜡烛没了,就顺路到自己屋子去取,没想到落后几步,竟撞见这样一幕,登时就给吓住了。
被水溶这么一看,她也顾不上回话,面红耳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趁着水溶分神,又知道被人看去了,黛玉羞愤之下,奋力一挣,终于摆脱了他的拥抱。
水溶总算清醒了几分,将黛玉已远远地躲到书案的角落,捏着胸口的衣裳,又是戒备,又是气恼地瞪着自己,只得露出一个苦笑,老老实实地给她作揖赔礼:“这次又是我唐突了,万望夫人千万再宽宥一回……”
他虽有几分尴尬,几分无奈,也着实有几分甜美畅快,毕竟黛玉暂且接受了北静王妃这个身份,说明她的内心,已不再是坚冰一块,只要自己以诚相待,耐心等待,总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的妻子。
只不过,这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真是十分难熬啊……
正文 73
这么一闹,水溶不敢跟黛玉同时就寝了,看着她洗面卸妆完毕,房内又只剩下二人时,便卷了一本书,坐到烛灯下去。
“夫人先睡吧,我想再看一阵子书。”
这会子身体还热乎乎的,若再和她同床共枕,鼻端幽幽体香,耳畔兰息绵绵,还真没法子保证,能不能保持得住。
近来夫人和自己也偶有说笑,日见熟稔亲近,千万不能妄越雷池,让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啊。
黛玉自然求之不得,自行放下帐子,向着床里躺下,朦朦胧胧地看水溶果然支颐看书,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只是她胸口鹿撞仍未平息,又惦记着水溶在做什么,几时过来,更加难以入眠,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立时又是面颊发烫,芳心忐忑,甚至每听见外头一声翻书,都会咬着嘴唇,紧张不已。
况且,她心里还藏着一件要紧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水溶。
两人就这样,各自都专注在对方身上地消耗了一阵,水溶也发觉出黛玉未睡,明白是什么缘故,暗暗好笑,忽又想起另外一件好笑的事,便试探的叫了声:“夫人?”
既被他觉察了,黛玉也不好再装睡,轻轻地嗯了一声。
水溶放下书,仍坐在原处,转过来面对垂落的鸳鸯帐,笑着说:“今日穆大人讯问紫鹃,我只当他那么正经的一个人,结果夫人你猜怎么着?”
黛玉心里牵挂不下的,正是紫鹃,碍着锦衣卫堂官问话,是极机密的事,自己不方便探问,才一直隐忍不说,听水溶主动提起,正中下怀,不觉从床上坐起,急切地问:“怎么着?”
水溶听见动静,起身走到床边,掀起帐子,在床沿坐下,果然看见黛玉只穿中衣坐着,赶紧提起被子,给她覆住肩膀:“夫人要么躺着说,要么裹结实,莫要着凉了。”
黛玉脸一红,忙抓住被角,往床里又退了些,迫不及待地追问:“王爷快说说,紫鹃她现在好些了么?没有,没有被穆大人吓到吧……”
“对不住,夫人,还真是吓着她了,而且还吓得不轻。”
“啊?”
黛玉见水溶嘴上说着吓人的话,脸上却挂着笑容,仿佛在琢磨着什么有趣的事,担心之下,又疑惑得很。
水溶不方便将讯问的详情告知黛玉,特地拣了那段乌龙,兴致满满,绘声绘色地说了,只听得黛玉一会儿心惊肉跳,一会儿粉腮飞红,最后得知紫鹃没有大碍,才抚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低头咬牙:“你们……真真是……可恶!”
水溶噗地笑出声来:“夫人,你若说我不好,还不算太冤枉,可要说穆大人,那是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真是不是他有意的。”
黛玉哼了一声:“不管有意无意,总是,总是……呀,我不和你说了!”
黛玉含羞别过脸去,就要躺下,不睬水溶,后者好容易又在她脸上,得见如此宜喜宜嗔的生动神态,纵然是责备自己和穆苒,也透着先前没有过的亲昵气息,心头无限畅快,哪里肯轻轻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