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蓦地收止了笑声:“曼儿,你是担心水溶的生死,还是希望他早点儿归天,你好回到我的身边,嗯?”
陆曼兮的面色刷的白了,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原本急切地眼神转作恐惧:“真,真的是王爷做的?”
“怎么了曼儿?”忠顺王一伸手,五指如钩,按住陆曼兮的肩膀,止住了她的退势,“你看起来,很替水溶担心啊?怎么,才在他身边呆了三年不到,就忘记自己是谁了吗?看来这位北静王爷,果然如外间传闻,对女人很有法子,嘿嘿。”
陆曼兮只觉得肩头一阵透骨的疼痛,却又无法退避,只能勉力站住,声音已是不住颤抖:“王爷当初将我送入王府,并没有说要,要他的……”
她内心恐惧到了极致,“性命”二字,怎样也说不出口,先前的勇气早消散得干干净净,只能任由两行泪水,无声的淌下。
见她这般模样,忠顺王沉默了一会,终于松开手,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曼儿,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派人行刺北静王的?”
他这话问得突然,陆曼兮一愣,战战兢兢地回答:“王爷不是一向都视北静王作对头么?说他屡屡在朝中跟王爷作对……”
“不用说了。”忠顺王手掌一立,阻止陆曼兮说下去,嘴角一抽,笑得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连你也这样看,更别说水溶,以及那些朝官,甚至是圣上了。”
陆曼兮大吃一惊:“什么?难道不是王爷作为?”
忠顺王嘿嘿冷笑,倨傲地斜眼看她:“我需要哄骗你吗,曼儿?”
陆曼兮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没错,自己又算得什么,忠顺王犯得着说谎?就算他此刻坦承,行刺北静王是他指使,自己又能拿他怎样?
耳边又听忠顺王自言自语:“这个藏在暗处的,会是谁呢?这么一来,本王真是百口莫辩,和北静王府的两代仇家,算是做定了,倒要当心水溶先发制人啊……”
陆曼兮心口绷着的弦骤然松弛,险些儿就要放声大哭。
要知道,忠顺王是她心目中第一可怕之人,不是他出手害的北静王,这个消息让陆曼兮惊喜得几乎要崩溃。
但只片刻工夫,又听见头顶上忠顺王森然的问话:“曼儿,我提醒你,莫要假戏真做,你可以在水溶身边荣华富贵,神魂颠倒,只别忘记,你娘还在我忠顺王府之中,如果你想与她团聚,我随时可以接了你回来。”
陆曼兮好容易生出一丝暖意的心,立时又坠入万丈冰窖之中,这个男人,果然是神和恶魔一样的存在!
他是在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立场,否则莫说对她的娘亲不利,只要他将当初的用意向北静王和盘托出,自己转瞬之间,就会被弃如敝履!
“曼儿,你不用害怕,好生听话就成,我暂且不会对水溶怎样的,他此刻若是死了,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忠顺王的手掌落在陆曼兮的头顶,沿着她的秀发抚摸下去,略昏暗的静室之内,他的笑容显得更加暧昧不明。
正文 72
黛玉在床上歪了一会,感觉到好些儿了,便起身来,由小丫鬟豆蔻服侍着,洗了把脸,在窗下对镜匀妆,因不知北静王几时归来,就预备看一会子书再传午饭。
这时,陪嫁来的另一个小丫鬟葳蕤前来禀报,说是管家媳妇蔡大娘,在前头花厅等候一阵了,问王妃这会子起了没有?
黛玉稍回忆了一下,想起这位蔡大娘,该就是王府二管事蔡生贵的媳妇,负责料理王府往来客人招待,以及眷属的车马出行。
黛玉无奈,只好让葳蕤请蔡生贵家的稍候,自己随后就来。
草草打理了妆容,黛玉便来到前头的小花厅,见到王妃出来,蔡生贵家的马上叩头请安,黛玉忙命豆蔻搀了起来,只一瞥,就看出她面带愁容,藏不住眼底的慌张神色。
黛玉只道她因为陌生,仍有几分怕自己,便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意在让她不那么紧张。
蔡生贵家的双手互搓着,似乎既焦虑,又为难,嘴唇嚅嚅了一会,方才说:“这若放在平时,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只在这当口上,奴婢觉得,还是该让王妃知道的好。”
黛玉平心静气地问:“蔡大娘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蔡生贵家的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回话:“一早陆姨娘让丫鬟小玲珑来,说是要安排车马,前往菩提寺进香去。”
黛玉心头一紧,赶紧追问:“那大娘可安排了?”
蔡生贵家的一听话头不对,慌忙又跪下了:“回王妃的话,先前陆姨娘出行,都是先禀了沈娘娘,再来吩咐车马,而后沈娘娘出家修行,王爷有过话,一切随陆姨娘自便,不必另行禀告,奴婢只当这一回,这一回……”
她跪在地上,拿眼神偷觑黛玉,不大敢再往下说。
黛玉见她这般模样,起身亲自给搀了起来,好声好气地安慰:“大娘不必急,这事错不在你,回头去嘱咐门上,待陆姨娘回来,让她过来见我,还有府里的管家大娘,也一并都来。”
蔡生贵家的自然答应不迭,见黛玉面上并无愠色,方才战战兢兢地告退了。
蔡大娘走后,黛玉坐回椅子上,有有些隐隐头疼。
没想到被自己驳了回去,陆曼兮竟然还敢执意出门?
可见往日里,王爷和莲姐是怎样的纵容她,就连蔡大娘也说了,王爷吩咐过,陆姨娘行动自由,无须回禀,莫非自己今日是多此一举了么?
黛玉心头微微有些不快,只她自己还未觉察到,或者无意识的不愿正视,这并非全为了陆姨娘的自专自行,而是为了水溶对她的格外宠爱。
黛玉靠在椅上稍歇了歇,想起在莲花庵遇袭的那晚,莲渡跟自己说过的话,更加确信,不管将来如何,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多余的,或者过错的。
除非将来彻底抽身了,才可以万事不管,身心自在。
豆蔻侍立在黛玉身后,见她略显疲态,便低声问:“王妃,已经未时了,要传饭了么?”
黛玉一省,已过了午饭时分,王爷还未回来么?
看来讯问紫鹃之事,并不那么顺利简单,想到这里,不禁又为紫鹃担忧起来。
“嗯,不等了,传饭吧。”
“是。”
马车到了王府的角门上,陆曼兮和小玲珑还未下车,就从帘子后头,看见她的另一名丫鬟萱儿在门内,十分焦急地向外频频张望。
小玲珑有些心虚,悄声问陆曼兮:“奇怪了,萱儿怎么在这里等?莫不是王妃恼了姑娘私自出府,她特地守在这里报信的?”
陆曼兮心里头一惊,表面上仍若无其事:“最多就是申斥几句,还能怎样?下车吧。”
看见二人从车上下来,萱儿慌慌张张地跑到陆曼兮身边,顾不得车夫和看门的嬷嬷在旁,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耳边说:“姨娘快到王妃那里吧,她把府里的管事大娘都叫去了,还有李姨娘,那阵势怪怕人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知道了,你们既怕,就不必跟来。”陆曼兮跨进角门,径直往水溶和黛玉的大屋而去。
她说得镇定,未必真一点儿不怕,只证实了谋害北静王的,并非忠顺王,这又让她底气足了不少。
到了昔日沈妃理事听禀的小花厅前的廊下,陆曼兮听见里头静悄悄的,不知情形如何,便命小玲珑和萱儿:“你们留在这里,我自己进去。”
小玲珑不大放心,又怯怯的劝嘱了一句:“姑娘,一会儿王妃若真生气,责骂你几句,可千万忍着,莫要顶撞了她。”
“放心,府里头的规矩我懂……”陆曼兮笑了笑,有些索然。
论身份尊贵,论王爷宠爱,她拿哪一点去违逆这位新进门的王妃?
一切都清醒明白,可始终横亘在心头的那点不甘,为什么总不能消散呢?
小玲珑和萱儿站在廊下等,陆曼兮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曳罗裙,缓步上了阶梯,走到花厅前,略停了停,果然见里头高高矮矮的站了十多个人,都是王府里头有头脸的媳妇或嬷嬷,中堂下端坐着的,正是北静王妃林黛玉。
坐在她侧下首的,则北静王的另一名妾室李姨娘。
厅上鸦雀无声,加上夜幕渐临,更添了一股肃穆的气氛。
陆曼兮悄悄抬头,正遇上黛玉两道目光,也向她看过来,既不柔和,也不凌厉,只如无波静水一般,瞧不出她此刻的情绪,反而更令人惴惴不安。
陆曼兮保持一种谦恭而矜持的姿态,款款走到花厅中央,向着黛玉敛衽下拜:“得知王妃召唤,是我来迟了,还望王妃赎罪。”
“这样,人就都齐了,陆姨娘也坐吧。”黛玉一指下首另一个位子。
陆曼兮一愣,黛玉这般模样,还真没有要发火的征兆,加上四周的人都等着,不好再谦让,轻答了一声“是”,过去侧身坐了,仍微垂着头,等候黛玉发话。
十几双眼睛都注视着自己,大气也不敢出的等候,黛玉也不迂回,柔柔淡淡地开口了:“最近发生了些不太平的事,想来各位大娘和妈妈都知道,为了大家好,打今儿起,出了日常采买办事,府里头的人任是谁要出行,都要到我这儿禀报允准了,否则不得派车马,还请蔡大娘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