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了,稍稍宽心之余,更感到惭愧。
自己从前只道是林丫头任性,宝丫头宽和,没曾想外孙女儿这般识大体,不只没有再北静王夫妇面前有半句怨言,反而对自己一片孝心,处处维护舅家,自己对她,真是忒狠心了。
贾母摩挲着手里的念珠,晶莹温润,宛如外孙女儿哀伤清澈的眼神,鼻子一酸,险些儿就要掉下泪来,忙掏出帕子,揩了揩眼角,将碧玉数珠装回盒子,小心的交给鸳鸯收好,回头又对紫鹃说:“好孩子,你回去告诉林丫头,亏了她有心,我很是高兴,让她安心养着,听莲渡师父的话,莫要多想心事,我这里不多时就接了她回来。”
紫鹃目的达到,心里头乐得很,偏不在脸上表露出来,反而虚晃一枪,以退为进:“姑娘说了,莲花庵很好,又受了王爷和莲渡师父照拂,老太太倒不急着来接,只等诸事都方便了再说不迟。”
“不不,我必定要早去接的,外头再好,王爷夫妇再和气,她一人在外,我终究是不放心的!”
紫鹃听了,差点儿没从心里笑开花来,面上仍是安安静静的:“知道啦,我回去便说给姑娘知道,老太太也十分想念她的。姑娘还惦记着她的几笼子鸟儿,让务必到三姑娘出瞧瞧,老太太若没有其他吩咐的,我这可就去啦?”
贾母频频点头:“你去吧,就在三姑娘处吃了饭,回头还来我这里,我还有话细细问你呢。”
“是。”紫鹃捧了两坛子腌菜,用手帕包了,从贾母屋里出来,就往大观园的秋爽斋去了。
紫鹃要去探春那里,除了她豪爽义气,在自己和黛玉处境最艰难之际,头一个敢来潇湘馆探望之外,还因为探春在众姊妹中最是能干,说话也最有分量,纵然迟早要嫁了出去,但只要她在家一日,心里还惦记着姑娘,对姑娘来说,总是大大有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狗血开始,林妹妹见到她的情敌了……
正文 29第二十八章
紫鹃一路脚步轻快,想着一会儿见了探春说些什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才“认识”林黛玉多久,竟如此替她着想,这份苦心,都快赶上对柳婷婷了,唉,不知道自己穿过来之后,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林妹妹”又怎样了?
原本以为,柳婷婷那长相,那性子,活脱脱就是个林妹妹,然而跟真正的林黛玉相处一段时日,才发觉她远不是自己先前理解的那样。
黛玉固然身子柔弱,内心敏感,伤春悲秋,见风是雨,看着像个纸糊的美人灯笼,实则自有她坚强明智的一面。
同样把心紧紧系在一个男人身上,同样是被他无情的抛弃,柳婷婷就疯疯傻傻,要死要活,结果连带着还把闺蜜给坑了。
林黛玉就不一样了,虽然她也为宝玉流泪、呕血,焚稿断情,甚至离魂出窍,但死过一回之后,面临着比失恋更难堪,更痛楚的处境,她反而能坦然接受,随遇而安,这一份柔性的坚强,真是让紫鹃刮目相看。
自己对她好,除了希望在这个世界有个靠山,以及这个身体里留下的,来自真正紫鹃的深厚感情之外,或许也出于对这份坚强的同情和钦佩吧?
紫鹃仰起头,向着湛蓝色的高天流云,嗨的一声,将这几日来,胸口郁积的闷气,尽数畅快的吐了出来。
从贾母的住处,进大观园,去往秋爽斋,先要经过潇湘馆,好歹紫鹃也在这里住过,看到那一线粉垣,也不觉放慢脚步,翘首望去。
咦,哪里怎么会有个人?紫鹃发现潇湘馆门前,逡巡不去的身影,大感奇怪。
自从黛玉和自己死而复生,可以说园子里人人都避着潇湘馆走,除非迫不得已,压根没几个人敢主动上门。
这会子里头没人了,不更冷清清,凉飕飕的,又会是谁有胆呆在那儿呢?
紫鹃好奇得很,便上了岔道,朝潇湘馆走去,到离门十来丈远的地方,看清了原来是个瘦小的丫鬟,正扒在门上,似乎透过门缝往里瞧。
紫鹃走近了,突然在她身后喊了一嗓子:“喂,你在看什么?”
“哎呀!”那小丫头显然是吓到了,整个人跳转过来,和紫鹃一照面,刷的脸都白了,流露出惊恐万分的神气。
紫鹃见她吓成这样,稍缓和了面色和口气:“你不用怕,我不告诉别人,但里头早已空了,你若是想偷点儿值钱的东西,还是趁早死心了吧。”
那丫鬟仍直勾勾的瞪着紫鹃,像是完全没在听她说话,只哆嗦着嘴唇,颤声叫着:“紫,紫鹃姐姐,你,你们可回来了?”
听那丫鬟叫出自己的名字,还搭了个姐姐的称呼,紫鹃头一歪,疑惑地问:“你又是谁?”
那丫鬟正是雪雁,找回了通灵玉,宝玉眼看也不傻了,满屋子上下都一片欢喜。
尤其是碧痕,心情大好了,便来向雪雁道歉,说是刚才心里为了宝二爷急,才说话没遮拦。
硬推了雪雁出去,让她只管去园子里逛逛散心,今天该她做的活,全由自己代劳了。
雪雁无奈,只好出来了,可一脚踏进大观园,便情不自禁往潇湘馆的路上走。
她知道那里已经没人了,可正因为林姑娘和紫鹃姐姐都不在,王嬷嬷也暂搬去稻香村,珠大奶奶那里照料着,才敢壮起胆子,过来瞧上一眼,否则只要见到任意一人,她就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在这里遇上紫鹃!
和紫鹃姐姐一起服侍姑娘,也有六七个年头了,她一开口却问自己是谁,而且那副猜疑的神气,必定是心中还怨恨着自己,故意做出来的。
想着这里,雪雁的泪水登时簌簌落下
紫鹃越发奇怪,不过是问一声罢了,就真把这小丫鬟给吓哭了?
瞧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紫鹃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不过是问你名字,又不是真要去告诉别人,你不说就算啦,这闲事我才懒得管呢。”
她说完就走,雪雁急了,忙小跑着追上去,嘴里喊着:“紫鹃姐姐,等我一等,我,我是雪雁啊!”
雪雁太想知道黛玉的消息,哪怕再受紫鹃讥讽也不顾了。
听到“雪雁”二字,紫鹃也是一愕,立马转过头来,盯着眼前怯生生的小丫鬟。
这就是雪雁?林姑娘自小从南边带来的丫头?本以为她会挑着高枝儿飞,是多精明伶俐的人呢,没想到这么个受气包似的?
话说回来了,她先前放着半死不活的林黛玉不管,去扶薛宝钗拜堂,这会子黛玉人都走了,她又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
雪雁见紫鹃停下,仍是一脸狐疑的望着自己,抹了一把泪,强作笑颜:“我就是想着姑娘,才回来瞧瞧的,紫鹃姐姐,姑娘她,她这些时日,可还好么?”
原来她是挂念林姑娘,这才跑回潇湘馆这边的?而且她鬼鬼祟祟的模样,八成也瞒着别人的。
瞧这情形不像作假,这小丫头,就算是攀高枝儿,倒也不算是全没良心的。
对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苦恼,独自摸爬滚打过来的紫鹃,是太理解不过了。雪雁一个小丫鬟,还不是贾府的家生子儿,伴着个随时会倒的靠山,又怎有胆子抗拒王熙凤那样厉害的当家奶奶?
当时那个紫鹃怎样硬气,自己是不知道了,可如果换作自己是雪雁,能做到什么份上,还真不敢就说大话。
哎,也就是个可怜人,何苦去再去奚落她呢?
紫鹃想通了,心坎也就软了,也冲雪雁笑了笑:“对不住,我不是生你的气,而是没大好,头脑昏昏的,常认错人呢。姑娘在外头比府里自在,身子也比从前清爽了,你甭惦记着。”
紫鹃忽然对自己和颜软语,又听她说还没大好,雪雁鼻腔一酸,胸口一暖,忍不住脱口而出:“紫鹃姐姐,你,你带了我出去吧,我宁愿到外头去伺候姑娘!”
紫鹃有些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别傻了,宝二爷和宝二奶奶那边,哪里就肯放呢?,你做好自己的事就成,省得遭人说闲话。就这样,我还有事要走啦。”
她怕雪雁纠缠,节外生枝,撂下一句叮嘱就匆匆走了,任由雪雁在身后一声声急切地呼唤。
这一日,紫鹃走了之后,两个婆子忙着洗晒衣服,打扫院子,黛玉感到些无聊,正好手头上的经文又抄好一卷,便打算拿去给莲渡。
黛玉到了前头院子,走到走廊尽头,莲渡平常抄经、念诵的禅房,在窗下望里一张,桌案前却空无一人。
莫非是到前头大殿去了,又或者找住持师父叙话?
黛玉稍犹豫了一会,又想回自己住处,刚下了石砌,听见有人在上边唤她,抬头一看,果然是翠儿在楼上凭栏招手。
“林姑娘,林姑娘,师父在这里呢。”
“哦……”
翠儿已出声招呼,黛玉只好上了二楼,翠儿早在楼梯口迎候,手里还捧了个茶盘,下巴一指里头一间禅房:“师父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