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连串的追问,满脸急切,眼中泪光闪动,把碧痕也吓住了,张了几下嘴,不知该怎生回答。
宝玉急得直跺脚,扯住碧痕的袖子:“你倒是快说,快说啊!”
碧痕知道自己闯祸,越发害怕,想挣脱宝玉,奈何他扯得紧紧的,唬得她也快哭了,只一个劲的叫袭人姐姐。
袭人也只好帮着解围,没想到宝玉反而缠上了她,一把搂住肩膀,使劲的摇晃:“那你告诉我,林妹妹哪里去了?可是还在潇湘馆住着?不成,我这会子就要瞧她去!”
袭人才被摇得脑子发昏,宝玉却又放开了她,直直的冲下石阶,奔二门那边去了。
“哎呀,我的小爷,你这又是怎么了?”袭人慌忙追下去,没想到脚下一崴,摔倒在地,眼看抓不住宝玉,只能坐在地上直流泪。
秋纹、碧痕也吓得木头人似的,倒是雪雁惊醒过来,跑到门边拉住了宝玉,扑通跪在他脚边,苦苦哀求:“二爷,你真去不得,你要是去了,这祸是我惹下的,我,我可就活不成了,求二爷可怜一下婢子吧!”
因雪雁原是黛玉的人,宝玉虽然痴傻,对她也格外好些,原指望着,将来通过雪雁到黛玉跟前好言,她能原谅了自己。
此刻见雪雁也跪在自己脚边,还真愣了一霎,俯身拉她起来,柔声说道:“好雪雁,怕什么呢,我只是去瞧瞧林妹妹,她若还在,我就回来了,唉,我也害怕跟她说话呀,她只消看我一眼,我就,我就……”
宝玉抬袖抹了一把眼泪,放开雪雁,拔腿仍要跨出门槛去。
雪雁慌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只死死抱住宝玉的胳膊,语无伦次的哀求他:“二爷,二爷,林姑娘好好的在潇湘馆养病呢,等她病好些了,你再去也不迟啊!再说你这就去了,二奶奶知道了,也是要恼的……”
她为了劝下宝玉,已是口不择言,如若放宝玉到了潇湘馆,看到人去楼空,林妹妹早已不知所踪,凭着他对妹妹的那股子呆劲,还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万一有个好歹,这院子里的大小丫头,连带自己,真是死几回都不够了!
“雪雁,怎么连你都这么着?你该是懂我的啊?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们瞧么?”宝玉一时摆脱不了雪雁,也急得满口胡柴起来。
“雪雁,放了他,让他去吧。”只听一个柔柔淡淡的声音,不知何时,薛宝钗已站在门外。
“二,二奶奶?”雪雁的脸刷的就白了,刚才自己一番话,多半是给她听去了。
看到宝钗,宝玉也有些羞惭,略略安分了些,挨到她身边,讪讪地说:“宝姐姐,我瞧了林妹妹就回来,不多耽搁,碧痕说她不在园子里了,见不着她,我心里怎样都不踏实的。”
宝钗通情达理的点了点头:“嗯,你自管去吧,我不拦你。”
宝玉大喜,又看她脸上不见一丝愠色,便放了胆子,拔腿就走。
没想到,宝钗又在他身后静静的说了一句:“只怕你去了,也见不着林妹妹。”
宝玉的脑子嗡的一响,硬刹住脚步,猛回过头来,瞪着宝钗问:“见不着了?为什么,是林妹妹果真搬出去了?”
宝钗淡淡的点了点头:“是的,林妹妹搬去个及妥当的地方养病了。”
宝玉真是如遭五雷轰顶,眼珠子也直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个笑容:“宝姐姐,你怕我去见林妹妹,才跟她们套了话,来哄我的不是?”
宝钗一甩袖子,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哄不哄的,你去了就知道。”
见宝钗说得真真的,宝玉又怔了好半晌,突然大叫一声“林妹妹”,发狂似的冲出门去。
“二爷,二爷,你慢着些啊!”袭人挣扎着过来,她对宝钗的做法万分不解,又不敢指责她,就只能一瘸一拐的追着宝玉去了。
宝钗阖了双目,长长的叹了口气,平静地对雪雁说:“你也跟了去吧,到底那里是你熟悉些儿,莫要怕,潇湘馆是极清静、干净的……”
雪雁早没了主意,听了宝钗吩咐,哪里还能多想,也跟着袭人一同追了上去。
院子里剩下的几个丫头,见平素温和沉静的二奶奶,此刻透着些古怪的神气,忙各自找了活干,避开了宝钗。
回到自己房中,宝钗整个人泄气了一般,跌坐在床沿,看着犹自挂着的喜幛、喜被,触目所及,无不一团喜气,她却眼眶发热,直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几日来,宝玉对自己曲意奉承,也算安分和乐的过日子,可一提起林妹妹,还是疯了傻了,不顾一切,只怕自己这个妻子,在他的心目中,永远是及不上林妹妹的。
这一点,宝钗虽有过幻想,也早有心理准备,她倒不是吃黛玉的醋,而是想着,既然以嫁了宝玉,自然该以丈夫、以这个家为重,总要想方设法让丈夫上进,振兴家道才好。
既然宝玉不能收心过正经日子,就干脆给他下一剂猛药,让他知道黛玉已离开贾府,或许再也不回来,彻底断了他的想头。
再者也不能瞒一世,迟早要叫他知道的,如若宝玉痴情入骨,这一去闹出天大的乱子,老太太、太太怎么责怪,自己也认了,只当是命数不好。
宝钗心中气苦,闭门呆坐,一任泪珠儿不住淌落下来。
正文 25第二十四章
宝玉才跑到门外,就碰上迎面走来的薛姨妈,贾政衙门办公未归,她便先过来瞧女儿宝钗,见宝玉风风火火的跑来,忙拦住问:“我的儿,你这是要去哪儿,这样慌手慌脚的?”
宝玉只匆匆给她行了个礼:“去园子里呢,一会便回来!”
话音没落,人已跑出几丈远了。
薛姨妈望着他的背影,还未回神,门内又慌里慌张的跑出来两人,却是袭人和雪雁,前者跟她告了罪:“姨太太且进去稍坐,二奶奶在里间呢,我得追二爷去,太太莫怪。”
“哎,哎——”薛姨妈没来得及答应,袭人和雪雁也消失在假山后头了。
薛姨妈一头雾水,心内有些不安,这宝玉的病还不大清爽,可别是又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她也加快脚步,跨进院子,往宝玉和宝钗的房里去了。
窗子支起了一半,从外头看进去,薛姨妈见宝钗正低头刺绣,便在窗棂上敲了敲:“里头怪暗的,做针线也不把窗子开了?我刚才见袭人和雪雁撵着宝玉跑出去,怎么院子里也不见一个人?”
宝钗忙放下手上活计,开门将薛姨妈让了进来:“妈,你今儿怎么有空来?可也是巧,再过半月,就是嫂子的生日吧,我正想问你,哥哥可打算操办么?若有,我也该备办份大礼儿。”
薛姨妈听宝钗提到夏金桂的生日,不由鼻子一酸,心想她哥哥现还在牢中,也不知半月后出不出得来,还提什么替媳妇操办生日。
她只觉眼睛热热的,怕被女儿瞧出来,忙捧起宝钗的绣品,装作细细地看,嘴里问:“你这又是绣的什么,不要紧的活,叫丫鬟们做就成,咦?”
薛姨妈正抚摸着绸子上精致的花叶,可触手一片湿凉,感到奇怪,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发觉她把头扭开,像是不大敢看自己。
薛姨妈心下怀疑了三四分,放下绣品,起身到宝钗面前,低了头去察看她的神情,果然见眼睛还有些红肿,大吃一惊,忙问:“你这可怎么了,莫非是宝玉欺负你不成?前几日你婆婆还说,你两个已经,已经……”
“圆房”二字,她终究是说不出口,心里又急,便把宝钗重重扯了一把:“唉,你倒是跟我说呀,有什么委屈,我陪你到老太太、太太跟前说去,她们纵疼爱宝玉,慢待了你,我也是不依的!”
宝钗忙朝窗外张了张,将薛姨妈往内里拉了些,压了声音劝说:“妈,你别声张,没有的事。”
到底是做母亲的,一眼就能看出女儿笑得勉强,不肯信她,只追问:“莫要骗我,方才我就瞧宝玉大不对头,他是和你恼了才跑出去的么?都成了亲,该是个男人了,这又算得什么?”
“妈,妈!”宝钗焦急的摇晃薛姨妈的手臂,频频向外看,唯恐被人听见。
“好,那你且告诉我,宝玉是去了哪里,还要袭人和雪雁撵着?”薛姨妈不放心女儿,定要追问到底。
宝钗情知瞒不过,加之的确心苦,也想在母亲这里得些安慰,便挽了薛姨妈的手,叹了一口气:“他是……去了潇湘馆,瞧林妹妹去了。”
薛姨妈又是一惊:“林妹妹?你林妹妹不是搬去外头,静养辟邪了么?”
宝钗凄清一笑,幽幽地说:“任是搬去哪里,总搬不出他的心罢了。”
薛姨妈明白她的意思,胸口一恸,搂了宝钗在怀里,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真真是造孽,你哥哥是个男子,原指望他顶门立户,偏这般不争气,你倒是个好孩子,奈何是个女子,事事不能自主,唉……”
宝钗虽习惯了人前裝愚守拙,实则是个极聪慧的女子,一听薛姨妈这话不对,忙问:“妈,可是家里有事?是我哥哥又惹祸了,还是嫂子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