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顺儿声泪俱下,却口齿伶俐的说了一大通,穆苒总算是明白了,他是想让自己出面,指认打死他妹夫的凶手,就是薛蟠?
这个主意倒真是不错,有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作证,可比谁的话都顶用,只要自己一开口,薛蟠杀人致死的罪名,定是逃不掉了。
事情听起来简单,可真那么简单吗?不过是市井之徒,斗酒使气惹出的人命官司,就算薛家有点儿势力,又岂能难得住忠顺王府的管事老爷?
赵顺儿,不,或者说忠顺王更妥当,硬攀扯了自己,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窍要。
穆苒一时不置可否,只安慰赵顺儿:“贾大人既然拿了疑凶,就必定能秉公断案,这件事我知道了,赵管事先请回去,该怎么做,穆苒心里有数。”
说着便吩咐郑传兴:“备车马,替我送了赵管事。”
穆苒不软不硬的送客,赵顺儿也不敢再纠缠,只得辞谢:“多谢大人关心,小人自骑了马来的。”
穆苒道了恕不远送,就起身送客,郑传兴便客客气气的请了赵顺儿出去。
两人才走出去一会,花厅后就传出一声朗笑:“呵呵,这个忠顺王爷,又在耍什么手段了,老四你避着点儿,此事与我们无关,别瞎忙忙的给裹了进去。”
穆苒侧头,只见从帷幕后头,转出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身形微胖,面庞圆润,两撇整齐的髭须下,噙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正是他的兄长东安郡王穆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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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7第十六章
穆苒见兄长藏在幕后,顿觉意外,叫了声大哥,侧身给他让座。
东安郡王坐了,指了指身边的太师椅,示意穆苒也坐下,从腰间解下鼻烟壶,用指甲挑出点儿,放在鼻端深吸一口,畅快的耸了两下鼻子,方才慢悠悠的说:“忠顺王爷是什么身份?只一个管事和一个皇商在闹,他犯得着伸这个手?”
穆苒是老东安郡王的庶出子,兄弟四个,他排行最幼,自小就没了亲娘,十岁上老郡王也仙逝了,依傍着长兄穆莳成人,十八岁时得了武科头名,先入御林军,再迁锦衣卫,二哥、三哥都已成亲分府,他则至今仍未分家。
他的性格虽有些耿直孤傲,但对这位大哥却极为尊敬、信服,凡遇难事必定与穆莳商量。
穆苒深知兄长说话,就喜欢卖弄点儿高深,于是就耐着性子,等候他的下文。
偏偏穆莳的话题,绕出去更远了,神秘兮兮的问穆苒:“早几年前,忠顺王爷还做了一件更闲的事,你听说过么?”
“没听说过。”
听穆苒答得老实正经,穆莳“嗐”了一声,仿佛在嘲笑他没趣,把脑袋探过来,低声说:“就为了个戏子不见了,他就打发府内长史,风风火火的上荣国府要人,硬说人家的一个公子哥儿,拐跑了这个戏子。”
这种狎玩俳优,争风吃醋的事,穆苒是全无兴致,只“戏子”一说,又触动了他的猜想,忍不住问:“戏子?可是那个蒋玉菡?”
“啊哈?”穆莳高兴的一拍茶案,盯着他兄弟俊朗刚硬的脸庞,笑得不怀好意,“你也知道?我还以为,老四你一点儿风月之事都不懂呢。”
穆苒哭笑不得,又不想助长他兄长在这方面的谈兴,只得问:“那蒋玉菡要回来了吗?”
“哪里就要得回来,再说,未必就是人家公子哥儿拐了,倒气得贾府二老爷,狠狠的揍了儿子一顿,险些儿没给打死,过了没半个月,这蒋玉菡反自己跑回来了。”
尽管穆苒不如他兄长那样,深谙官场之道,听到这里,也琢磨出点意思了,冷笑两声:“只怕这戏子根本就没丢,只是寻个藉口,要教训一下这不晓事的贾公子?”
“非也非也。”穆莳连摇头带摆手,笑的更加讳莫如深,“再怎么宠爱蒋玉菡,忠顺王能跟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计较,传出去不白叫人笑话?”
穆苒“咦”了一声,眉尖挑了起来,这下他总算明白了,兄长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其实就是表明,今天忠顺王府二管事登门,为了他妹夫的命案来求自己,跟多年前,忠顺王大张旗鼓的上贾府要人,真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怕为的不是表面上的某件事,某个人,而是背后更大的正主儿。
而这两件事,或直接,或曲折的,都指向了同一个“正主儿”。
想通了这一点,穆苒不禁脱口而出:“贾家?”
见兄弟孺子可教,穆莳点头赞许,但到底还没点到问题的关键,于是他又进一步点拨:“到了这一代,贾家纵然还有些势力,只怕还不入忠顺王的法眼,你再想想,要论起京里这些个王爷、国公,大人们,贾家跟谁靠的最近?”
穆苒心头凛冽,霍的望向他兄长,眼底尽是震惊之色。
穆莳满意地站起来,拍了拍穆苒的肩膀:“要不要当这个证人,到了顺天府堂上怎么说,老四你可要想仔细了。”
说着又呵呵的笑着,心情大好的踱着方步,走出花厅外去了,只留穆苒一人垂首沉思。
京中的“四王八公”之中,贾府靠的最近的,那不就是北静王府么?
穆苒绝对没有想到,时隔几年,看似互不相干的两件事,竟然都牵涉到他最要好的朋友!
按照兄长的分析,忠顺王府先前为了蒋玉菡,眼下为了薛蟠,就是为了教训贾家,同时敲山震虎,实则为了打击朝中北静王一派!
如此一来,自己要不要说话,说什么话,不啻于在朝廷两派势力间选边站了。
薛蝌回到家中,立刻和薛姨妈闭门商议。
他又奔波了半天,才得知薛蟠被拿了去,实是他打死的人也有些来头,顺天府扛不住忠顺王府的压力,也只能先将薛蟠打入大牢,以取证为名,拖延几日再审,意思是让薛家赶紧找路子转圜,这样贾雨村也好两头不得罪。
薛蝌又急急奉上两千两银子,请教了一个刑名师爷,得他的指点,将案中干系人一一买通,包括和薛蟠一道吃酒的朋友,“识君楼”的老板并伙计,一旦官府问起,只咬定对方先动的手,且当时场面混乱,谁也不曾看清是否薛蟠打死的人。
这样双方各有旁证,纵然不能就脱罪,至少也争取判个误伤。
一听扯上了忠顺王府,薛姨妈更是急得失魂落魄,又往荣国府去跟贾政夫妇讨主意,只女儿宝钗尚在新婚中,不大敢让她知道。
到了莲花庵的第一晚,正好是个晴夜,星月在天,花影当窗,风吹篁竹,送来阵阵细浪起伏般的轻响,宛如仍在潇湘馆中,黛玉听着这熟悉的声响,竟很快入眠了。
紫鹃服侍了黛玉入睡,自己并不马上睡下,而是趁着夜深人静,到院子里砍了一根竹子,截去枝叶,借着月色,就在庭中舞弄起来。
她一向是个很有危机感,紧迫感的人,虽然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但能呆多长时间,最终还会不会穿回去,还两说呢,总不能因为做了林姑娘的大丫鬟,暂且衣食无忧,就连吃饭的本事也荒废了。
没准儿哪一天,后脑勺再被一撞,又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大上海,还得做回自己的越剧三流小配角。
再说了,不管到哪个世界,有一副健康的体魄,才是最实在的事,就比如里头那位,就真让她遂心愿和贾宝玉成了亲,她有那个身体持家、生育,和老公白头到老么?
想到这里,紫鹃更是把竹竿舞得呼呼响,只是怕吵醒了黛玉,没法子吆喝几声助兴。
练了一阵子,感觉到背后隐隐出汗,紫鹃才收了手,轻手轻脚的走进黛玉房中,见她好端端的盖着被子,鼻息绵绵,睡得极稳,这才放心的回自己的房间,倒头睡觉。
翌日,紫鹃分派婆子们在院中洒扫,见黛玉走了出来,睡了一夜好觉,面颊似乎也丰润了几分,更显得娇美非常。
“姑娘要到庵里遛弯么,可要我陪你?”
“不用,我只到前院去,问候莲渡师父。”
“这就对啦,总算姑娘也懂些人情了!”
紫鹃兴奋的一拍掌,黛玉却只不解的扇着睫毛:“你说什么?”
瞧着黛玉明如秋水,一望见底的眼波,紫鹃略有些失望,不是林姑娘突然开窍,只不过是她守着礼数,碰巧而已。
不过也好,甭管出家不出家,这偌大的莲花庵,说了算的不是主持师父,而是这位前王妃娘娘,姑娘愿意跟她走近点儿,就再好不过了。
黛玉来到莲渡居住的前院,翠儿正在廊下摘花装瓶,看见黛玉来了,忙迎上去,跟她道了早又问起莲渡,翠儿忙高兴的一指走廊尽头的房间,说师父一大早就在那里抄经呢。
黛玉更加意外了,大观园中的四妹妹惜春,也颇有向佛之心,但也只在家清修,也没有全然抛下尘俗之念。
比较起来,这位出家的王妃,真不只是图个世外清静,而是一心事佛,虔诚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