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有些扭捏,低头笑而不语,黛玉便替她答了,说紫鹃要嫁的,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穆苒穆大人,由他兄长东安王爷亲自提的亲,眼看就要择日过门了。
黛玉只道说些喜事,讨外祖母的开怀,没想到她才说出“锦衣卫”三字,笑容倏忽不见,面色一片死灰,直直地瞪了黛玉一会,待后者觉察不对,叫了两声老太太,她又脖子一歪,昏死了过去。
这一变故极为突然,唬得黛玉手脚冰凉,除了扑倒床前,抱着贾母连声呼唤之外,半点主张也没有,鸳鸯、琥珀更是乱作一团,还是紫鹃稍稍镇定,赶紧跑出门外叫人。
不一会儿,贾赦、邢夫人先跑了进来,跟着贾琏也带着大夫到了,给贾母把了脉,又让丫鬟撬开她牙关,用水送了丹药下去,一番忙碌之后,贾母总算悠悠醒来。
黛玉关切外祖母,也顾不上回避,待贾母睁开了双眼,这才两脚一软,靠在了紫鹃身上,被她半劝半拉,硬送到隔壁房中休息。
约莫又一盏茶工夫,邢夫人才过来禀告,大夫说,老太太方才是急火攻心,被痰给迷了,还须静静地调养,不可再拿事烦她才成。
以及老太太清醒时有话,请王妃早些回府歇着,莫要记挂着她这边。
黛玉怎能放心得下,奈何也不便久留,非要过去再看了贾母,得知她吃了药后暂且睡了,才不得不起身返回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王爷王妃就该圆房了,噢耶~~~~~~~~
正文 97
水溶挂念着黛玉,这一日草草将公务署理完毕,就往家里赶,待他回到王府,听门上的人说,王妃已先回来了,不禁有些讶异。
他又匆匆来到正房这边,远远就看到紫鹃坐在廊下,不时往房内探头探脑。
在给鹦哥添水的豆蔻见北静王归来,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计,躬身退到一旁迎候,口中问:“王爷回来了?”
紫鹃忙起身回望,水溶已站在身后,摆手让她不必行礼,问:“王妃几时回来的?你怎不进去,却要坐在这里看?”
紫鹃无奈地两手一摊:“回来有小半个时辰了,正在屋里伤心发愣呢,被我多劝慰了几句,嫌烦,给轰了出来。”
水溶皱起眉头,又问:“怎么,太夫人果然病得不轻么?”
紫鹃却不直接答话了:“王爷回来的正好,不如自去问王妃,也好安慰安慰她,好一阵子没这样发愁了,怕要伤身体的。”
水溶十分担心,不再和紫鹃多说,撩起帘子,进到屋内,果然看见黛玉支肘托着香腮,低眉敛目,坐在案边发愣,脸上泪痕犹未干透,却不再哭了,神色间似乎有些茫然无依,自己进来了,她仍是一动不动。
水溶走过去,双手落在她见上,轻轻叫了声:“夫人?”
黛玉这才醒悟身边的是水溶,赧然笑了笑,说:“王爷回来了?我还当是紫鹃。”
水溶见黛玉笑得勉强,便故意逗她:“紫鹃被你赶了出去,正在外头委屈着呢。”
黛玉听了,不由苦笑:“我几时赶的她?不过心里烦着,想清静一会子罢了。”
水溶挽着黛玉的手坐下,略沉吟了一会,方才小心翼翼地问她:“夫人探望外祖母,怎这样早就回来了,不多陪伴老人家说说话?”
提到外祖母,黛玉又惨淡一笑,将今日见到贾母,她如何形容憔悴,苍老不堪,和自己才说了几句,便支撑不住,迷痰晕厥之事,对水溶说了。
黛玉只道是外祖母年老且病的缘故,水溶仔细听在耳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贾太夫人是听夫人说到,紫鹃将来嫁给锦衣卫的穆大人一节,方才突然发了病,迷痰之症多半出于急火攻心,莫非是“锦衣卫”三字,刺激了老人家?
换而言之,贾赦被锦衣卫叫去问话一事,太夫人已然知晓?那么贾府匆匆请了夫人回去,果真是为了这件事?
“太夫人向来疼爱夫人,今日一见之下,难免激动,一时不适,也是有的,静心养一养也就好了。”水溶一面宽慰黛玉,一面又试探着问她,“此外,你们祖孙俩,还说些别的么?”
“没有了,老太太也不让我多留,只让我早些儿回来。”说到这里,黛玉的眼眶又有点儿红了,“就早两年,老太太还是最喜欢姊妹们陪她说笑,精神健旺时,几个时辰都不觉乏,我只道她总能如此,不知觉的,她眼看是八十岁的人了……”
黛玉又泫然欲泣,水溶忙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柔声抚慰:“贾太夫人乃富贵有福之人,必能福寿绵长的,只人生百年,终有尽头,夫人当外祖母健在时,多尽些孝心,让老人家晚年康宁喜乐,才是真的。”
黛玉枕着水溶的肩头,她觉得这样似乎过于亲热了些,然而此刻的她,格外感到疲倦、无力,无所依托。
或者说,她预感到,在失去了宝玉的爱情之后,唯一温暖着她,支撑着她,仍令她有所不舍的那一份亲情,不久之后,也要失去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惧孤独,能够放手一切,那是因为还未全然孤独,彻底失去啊!
“王爷,我早早就没了母亲,六岁到了老太太身边了,我曾经以为,要在她身边过一辈子的……”
清瘦柔软的身躯,伏在自己怀中轻轻起伏,水溶低头看黛玉,随着她呓语般的诉说,长睫轻扇,犹自有水光闪动,仿佛无限憧憬,却有明知不可得而无限伤感。
刹那间,水溶只觉得胸口间原本暖暖的柔情,乍然升温、膨胀,化作一股无法遏抑的冲动,定要将此时心中所想,向怀中之人尽情倾诉。
他手臂一收,将黛玉搂紧在怀中,另一手托起她的下颌,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字十分清晰、稳定的,送入她的耳中。
“即使将来贾太夫人不在了,夫人也不必伤心失望,你要共度一生的,不是太夫人,而是我水溶啊!”
“王爷,你,你……”这一番宣示,来得太突然,黛玉不知是惊讶,还是感动。
那双燃烧的眼睛,似乎正把汩汩暖流,传送至四肢百骸,直至肺腑,冲淡了心口的漠漠悲凉。
黛玉仍在激动不已与恍然失神间,忽然水溶又抱着她站起来,携了手就向外快步走去:“走,夫人,我带你去看一处所在!”
“啊,王爷,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要与夫人共度一生的地方!”
黛玉被水溶紧握着手掌,身不由主的跟着他小跑出门,在紫鹃、豆蔻等人惊诧的目光中,穿过庭院,出了垂花门,并肩消失在蕉叶掩映的假山背后。
疾走了一会,黛玉到底气力不济,有些儿跟不上水溶的脚步,只得连声唤他:“王爷,王爷,且歇一歇好么?”
水溶回头,见黛玉已是双加飞红,娇喘微微,这才稍稍冷静了些许,冲她歉意的笑了笑:“呀,是我太心急,累着夫人了?”
说着嘴唇一抿,露出一抹促狭而诡秘的笑容,不待黛玉反应过来,就将她拦腰抱起:“夫人走不动,我抱着你去好了!”
“王爷,快,快我下来,叫人看见!”黛玉连连惊呼,又不敢大声,只得捶打着水溶的胸膛,挣扎着要下地来。
水溶开怀地扬声大笑:“看见就看见好了,我爱惜夫人之心,却不怕任何人知道!”
笑声中,果然将黛玉抱得更紧,肆无忌惮地阔步前行。
自从相识、结缡以来,水溶待她,始终是温柔耐心,黛玉还是头一回,见到丈夫如此狂态,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或许,和先前的温柔细致一样,这般的狂放热情也是他,只不过未曾领略过而已。
黛玉放心忐忑,又是害怕,又是甜美,更不敢出声,唯恐真被人瞧见,只能万分羞涩地将脸面埋进水溶的胸怀。
沿着小径行走了一阵,道路渐渐宽阔,两旁的山石花木也更加疏朗,黛玉知道,再往前必定人多,忙细声细气地哀求:“王爷,放我下来吧,若真叫人瞧见,我,我……”
怀中之人双颊热透,丝丝红晕直渗进领口,真是羞窘到了极致。
水溶深知黛玉连嫩,万一真叫家人碰见,只怕她会藏在屋里十天半个月的不敢见人,于是哈哈一笑,顺势将她放下。
又行了半盏茶工夫,黛玉发觉越走越偏,风景渐异,竟是自己在王府居住数月,未曾到过的地方,忍不住又问:“王爷,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你若不说,我便不去了!”
水溶总算停下,向前方一指:“夫人你看,这就到啦。”
顺着水溶手指的方向,黛玉望见豁然开朗的一片空地,绿草如茵,青石铺路,路的尽头是一列围墙,不高不矮,也是青砖砌就,上覆浅灰色的琉璃瓦。
只看了一眼,黛玉就感到熟悉,只一时说不出来而已。
再走近些,又见青墙中央,开了一座门楼,并不十分巍峨,却是古风扑面,朴雅大气,翘首眺望,门楼上的红漆匾额仍是空的,不曾体有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