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那样老实的一个人,哪里有什么过错?王爷说了,我母子往后的日子是好过难过,就看姑娘你了!”
“我,他又要我做什么?”
陆曼兮捏了帕子,尖尖的指尖直掐进掌心。
她很清楚,忠顺王以养母和养兄的性命,还威胁自己要做的事,绝非窥视北静王的言行交往那样简单。
陆大娘回头张望,见门窗关着,屋内也只有自己和陆曼兮主仆,知道小玲珑是极信得过的人,方才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布包,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了。
布包下是一只雕镂精致的锦盒,已有一丝熟悉的香气溢出。
陆曼兮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锦盒,果然里面装的是,是大半盒子香篆,气味幽淡,造型古雅,自己曾经服侍过北静王,知道他卧室和书房常点的,就是这种香。
“姑娘快别闻它!”陆大娘却慌慌张张的盖上了香盒,一脸的惊惧之色。
“妈妈这是怎么了?”陆曼兮秀眉一蹙,盯着那盒子香,“这些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须知这香篆十分珍贵,乃番邦贡品,绝非寻常集市上可以购得,通常是圣上分赐给宠信的王公大臣,陆大娘能有,已是奇怪,更何况还有这样反常的举动。
“这,这是忠顺王爷让我转交姑娘的……”
“忠顺王爷?他为什么给我这些,我这里又不缺?”
“王爷说了,让姑娘瞅个没人的时机,把这个同,同北静王爷屋里的香,调换过来!”
虽然来时忠顺王并没有对她点破,但陆大娘心下也猜到几分,说完这句话,已吓得面如死灰,紧紧捂着胸口,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样,明争暗斗,彼此制衡了这些年,忠顺郡王到底要对北静郡王下狠手了!
“这个,有毒么?”陆曼兮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手指倏忽收了回来,似乎桌上搁着的,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东西。
“不不!”陆大娘担心她女儿因为害怕而拒绝,赶忙解释,“王爷说了,这要不了人命,只北静王爷近来太多事,王爷是想,想让他在家中歇上一阵罢了……”
尽管话是这样说,但忠顺王所言是真是假,陆大娘也没有半分把握,这谋害朝廷大臣就是个死罪,她如何不知?只如今儿子的性命捏在人家手心里,她明知这事千凶万险,也顾不上许多了。
“不,妈妈,这事我不能做,东西你拿回去给忠顺王爷吧!”陆曼兮一咬牙,断然摇头。
当初,她固然是忠顺王安插在北静王身边的一颗棋子,然而这些年的相处,她越是对比,越是感到水溶的温柔细致,宽容达雅,纵然没有热烈的情爱,他始终让自己如沐春风一般的安宁。
而忠顺王,不错,曾经也对他有过幻想,有过寄望,甚至将身子和心都许给了他,然而现在,有的只剩下了怨恨和恐惧。
如果可以选择,她毫不犹豫地希望,自己一生守着的男人,是北静王,而不是忠顺王!
换句话说,陆曼兮悲哀的发觉,自己是真真正正地爱上了她的“丈夫”,偏在他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林黛玉的时候……
“姑娘真要这般绝情,不顾我和你哥哥的死活了么?”陆大娘又要去握陆曼兮的手,却被她避开了。
只听她冷冷地说:“妈妈这话说差了,我若真做了这事,莫说你和哥哥的死活,还得搭上我自己的死活哩。”
陆曼兮果真是这个态度,好在陆大娘来时,忠顺王早已提醒过她。
于是她讪讪了一会,又壮起胆子劝说:“忠顺王爷说了,姑娘纵然对北静王爷真心好,只怕如今他也不信。况且,既然王爷能知道北静王爷屋里点的什么香,在他身边岂会没有别人?”
“什么?”陆曼兮霍的起身,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反问陆大娘,“忠顺王的意思,是想将当日送我来的用意挑明了么?”
陆大娘摇了摇头:“这话王爷却是没说,他只让姑娘暂且收了这香,还有些日子细细地想,几时姑娘想明白了,几时他才放了你哥哥。”
说着又淌下泪来,陆曼兮听完,娇躯摇晃,终于跌坐回去,痛苦地抱住了额角。
忠顺王说是给她时间,细细地想,实则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即使她不肯加害水溶,只消忠顺王点破她的身份,北静王又怎会再留她在身边?
到时只怕接踵而至的,就是忠顺王的毒手!
王爷啊王爷,但凡你对我有一丝的情意,我便是为你死了,又有何怨?
只是如今,你连多看我一眼的心,也没有了么……
却说自元春薨逝,王熙凤虽不必到宫里哭临,但却要在家中接待络绎前来吊问的亲朋,李纨是寡妇,探春终究是姑娘,另宝钗有孕在身,她也只好勉自撑着,把这些事再担了起来。
总算贵妃丧礼已过,府里也渐渐事少,偏贾母和王夫人才好了不多日,又因悲伤过度,心力交瘁而病倒,把凤姐整了个焦头烂额。
这一日,她又从早忙碌到晚,看账,听回、分拨人手,好容易熬到晚饭时分,才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屋里。
饭已摆下了,平儿领着巧姐儿正在等她,却不见贾琏的踪影。
“二爷呢,这个时候了还未回来?”
平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给哪个狐狸精绊住了,在这当口,真不知一个死字怎么写!”凤姐狠狠的低骂。
“奶奶!”平儿见巧姐儿瞪着大眼睛,又是害怕,又是不解的望着她娘,忙把她搂在怀里,皱眉提醒凤姐。
“罢了,吃饭吧。”凤姐疲惫得很,也没精气神再计较贾琏。
她刚坐下,将巧姐儿揽到自己身边,就见贾琏匆匆忙忙地自外头进来,神色也透着慌张。
“你今儿个不是和大老爷去了礼部,怎么这会子才回来,还黑着这么张脸?”
“快别提了。”贾琏烦躁地摆了摆手,“我还能回来算好,大老爷才从礼部出来,就被锦衣卫的人拦下,说是穆苒大人请老大爷喝茶去。”
“喝茶?这个时候喝的什么茶,大老爷还跟那个什么穆大人有交情?”凤姐胸口突突直跳,笑得十分勉强。
“哪有什么交情?穆大人人称‘铁四郎’,多少犯官栽他手里,这朝中文武,多半是巴不得一辈子莫要见他的。”贾琏在大腿上重重捶了一下,叹了一口浊气:“唉,贵妃才没了几日……”
凤姐越发感到事情严重,饭也不吃了,赶忙在贾琏身边坐下,战战兢兢地问,“你是说,是圣上命锦衣卫查的大老爷?”
“嘘,莫要胡说!”贾琏虽喝止了凤姐,却遏抑不住自己心惊肉跳。
平日里他也常奉承贾赦,知道父亲做下的不法之事,有些他还参与其中,得了好处的,从前只道家门煊赫,多得是帮衬的人,又倚仗宫里头的贵妃,何尝真正怕过?
如今元妃大树刚倒,锦衣卫就传了贾赦去,这里头多半没有好事了。
他心事重重,才吃了两口饭,那边邢夫人又派了人来,问二爷回来了没有,贾琏只好敷衍几句,说大老爷还在礼部,晚些时候也就回来了。
来人才走,贾琏就叫来一个伶俐的小厮,命他悄悄到大老爷那边候着,只等大老爷回来,即刻来回。
约莫亥时许,小厮才来回话,说是大老爷回来了,说来也奇怪,大老爷才进屋去没一会儿,就听见里头大太太哭得可伤心。
贾琏知道要坏事,哪里还坐得住,让凤姐先睡下,自己则急匆匆地出门了。
到了贾赦住处,果然一踏进院子,就能看见父亲的影子映在窗上,似乎十分焦虑的走来走去,再走近些,则听见邢夫人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不敢就进去,先在门口低低唤了两声父亲,里头贾赦还未应声,邢夫人就先叫快进来。
贾琏才掀帘子进屋,就被邢夫人一把抓住,狠狠在他身上打了几下,口中哭骂:“你父亲在外头做的好事,你不劝着,还指不定怎么唆使,如今祸事来了,倒要连累一家老小!”
贾琏不敢躲闪,只好一边挨打,一边赔笑着劝慰:“京里的官员到锦衣卫衙门问话,也是常有的,未必就是什么祸事,太太且宽心,父亲这不是回来了么?纵有点儿事,人既能回来,便有转圜的余地。”
贾赦被邢夫人闹得更加心烦,忍不住一声喝叱:“都闭嘴!”
邢夫人本就怕他,在贾琏身上出了几下气,也不敢再闹,悻悻地坐到一旁抹眼泪。
贾琏小心翼翼地问,晚间被锦衣卫衙门叫去,那位穆大人问了什么没有?
贾赦说,穆大人请他喝茶是不假,是那口气,那面色,也跟审犯官差不离,所问的事,桩桩件件都不是空穴来风,只怕查了有一阵子了。
末了,他苍凉地叹了口,说贵妃这一死,圣上对贾氏一门的恩顾,恐怕也要到头了。
贾琏固然也害怕,总算脑筋还是活的,马上想到另一人,忙对贾赦说,贵妃虽不在了,可我们家里,还有另外一位娘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