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不错,托了王爷的威名,外孙女儿前去静养,也比不至于受扰,就烦劳动老神仙,代为在王爷、娘娘跟前请托了?”
张道士自然满口答应,贾母已经首肯,王夫人也是乐意之极,贾政也不好再说什么。
贾母万般叮嘱之后,方肯放张道士告辞,又命了王夫人出去陪伴宝玉,叫了宝钗进来。
宝钗给贾母行礼后,被她拉了手,指在身边坐下,又细细的打量,直到宝钗略羞赧的低下头去,方才听贾母长叹了一声:“好孩子,可真真委屈了你。”
宝钗只微微一笑:“老太太说哪里话,能得老太太,太太的疼爱,怎么说委屈?”
贾母越发感佩,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今儿这事,我才说给你知道。”
见贾母说得很是认真,宝钗心知必定不是小事,忙侧身端坐,肃容倾听。
贾母问:“你林妹妹和紫鹃的事,想你也知道了?”
宝钗不明贾母用意,只含糊回答:“只听丫头们胡乱说起一些。”
贾母皱眉摇头:“她们倒也不全是乱说,林丫头和紫鹃,我活了这把岁数,也从没听说过。”
这样说来,黛玉和紫鹃死而复生的事,是真的了?宝钗也暗自心惊,只不敢表露在面上。
见宝钗也沉吟不语,贾母又拍了拍她的手掌,以示慰抚:“你也莫要害怕,我只唤了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林丫头和紫鹃不再住在家里了,就算有什么古怪,也妨碍不到你和宝玉。”
听了这话,宝钗大吃一惊。
她深知黛玉之死,跟自己和宝玉的婚事必定有关,对死而复生的咄咄怪事,未免惊心猜疑,但要将黛玉移出贾府,她又万万难以赞同。
她踌躇了一会,忽然站起来,扑通跪在贾母脚边,叫了声:“老祖宗,我,我有话说!”
这下轮到贾母吃惊了,赶忙拉起宝钗:“好孩子,你有话说就是了,可别这么着。”
宝钗垂首,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勉力不让声音哽咽:“林妹妹自小就没了父母,又体弱多病,加上有些爱伤心的性子,全赖老太太疼她,这会子我才和宝玉成了亲,就要她搬了出去,我这心里,怎样都是过不去的……”
宝钗一字一字,都说到了贾母心坎上,听得她不禁也是眼眶一热。
“唉,我又何尝舍得林丫头,可这事已经闹得府里人心不宁,万一这里头真有什么不净不明的东西,总不成为了我疼林丫头,倒害了家?特别是……”
贾母没有把话说完,只重重的又叹了口气,宝钗已是心知肚明。
在黛玉的心中,宝玉固然是负心薄幸,只怕也怨恨横刀夺爱之人,如果说她和紫鹃真有什么邪祟,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自己和宝玉了。
自己固然是不怕,但万一宝玉真有个好歹……
宝钗内心惶恐,不觉在脸上流露出来,再一抬头,看见贾母慈爱而酸楚的眼神,只能闭了嘴,不再说什么了。
贾母又再三交代:“宝玉的脾性你也知道,这事绝不可让他知道了。”
宝钗虽嘴上应了是,心里却清楚得很,以宝玉对黛玉的情分,这事又能瞒他多久?这万一将来闹出来,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心力,才能将他给安抚了。
正文 9第八章
吃了午饭后,黛玉习惯性的坐在窗下,将瓷瓶中的水倒入砚台,才捻起了香墨,一阵微风透窗吹来,正好将一片海棠花瓣吹落砚台上,悠悠的在水上打转。
花褪残红,韶光流逝,那些记下她的年华、悲欢、爱怨的诗稿,已在昨晚付之一炬。
当时权做自己是死了,反不甚悲痛,如今又活转过来,眼前一切皆如往昔,只宝玉已另娶了他人。
黛玉死过一次,原本要让自己将昔日种种,也当做是死了,但终究是血肉之躯,还有一个热烫跳动的心,又怎能说不悲伤,就不悲伤?
手一抖,香墨掉落桌上,黛玉举了衣袖去擦拭眼角,发觉眼眶是酸痛,却没有一滴泪落下来。
为了他把眼泪流干,为了他也死过一回,宝玉啊宝玉,纵然你曾对我百般千般的好过,我也都还给过你了!
“刚吃了饭,不要就坐着,出去园子里走走吧?”
黛玉正把脸面埋在袖中,突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忙转头回望:“紫鹃?”
站在身后的,正是被李蕙穿越了的紫鹃。
她才把昨晚“装殓”黛玉的衣服给洗了,又喂食了廊下的几笼子鸟儿。
虽然穿越到这里,不过大半天工夫,但她本来就对《红楼梦》的世界,不全然陌生,再加上天生机灵、麻利,跟春纤以及王嬷嬷讨教了一番,已大致把“身为紫鹃”该干什么,怎么干,摸透了七七八八。
她素来是个能在逆境中奋斗生存,同时又非常识时务的人,既然暂且要在这里生过日子,就要扮演好紫鹃的角色,就算只是个丫头,也没打算就这么浑浑噩噩,窝窝囊囊的活着。
看得出,林黛玉和紫鹃,彼此有着很深厚的感情,现在自己要在贾府生存,头号靠山就是林姑娘,所以必须重视她的健康问题。
劳碌命的人没有生病的权利,所以她一向对于养生之道,也是很有些心得的,林黛玉固然先天有些不足之症,但更多的,只怕是她总多愁伤感,悲悲切切,精神先不健康的缘故。
很多病,都是人自找的,根本就是没病找病,把小病折腾成大病。
比如说,一吃完饭,就坐下来看书作诗,还没提笔,先红了眼眶子,这算什么?
除了督促林黛玉养生之外,紫鹃自己也想到大观园走走,把贾府的这一小块天地,先给弄熟悉了再说。
“好吧……”黛玉是有些懒怠,还是依言起身。
不知为什么,她也觉死而复生的紫鹃,和原来那一个,好像有些不大相同。
她一样肯操劳,一样关心自己,但除了时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外,也不如先前那么温柔,刚才看她里外忙碌,风风火火的,倒有几分像凤姐姐的模样。
先前黛玉未必很肯听紫鹃的劝慰,可眼前这一个,似乎一句话语,一个眼神,都格外有说服力……
“风虽不大,保险还是带一件披的衣服吧。”
紫鹃正要返身去拿衣服,又听见外头春纤的声音:“三姑娘,这会子工夫,您怎么来了?”
另一个清亮爽朗的声音回答:“我知道林姐姐吃了饭,从不这么早睡下,就过来瞧瞧她,还有紫鹃。”
还有紫鹃?她难道不怕“邪祟”?
紫鹃闻声一愣,三姑娘,便是贾探春了么?
在《红楼梦》里,她是一个志大心高,颇有男儿气概的姑娘,现在只听了声音,很有这样的感觉。
黛玉还来不及相迎,探春已一脚跨了进屋内来,站在黛玉面前,眼睛似是一亮,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展颜而笑:“昨天丫头婆子们果然是混说了,我见林姐姐的精气神,倒要比平日还更好些。”
“昨夜里的事,我自己也不太知道,倒难为了你敢过来瞧我。”黛玉忙给让探春坐,吩咐紫鹃,“沏了三姑娘喜欢的武夷小红袍来。”
“武夷小红袍?”紫鹃望向多宝格上,大小型制各不相同的瓶子,茫然的摇了摇头。
在上海的时候,她倒也喝茶,只不过都是为了解渴,或者熬困,胡乱去超市买来的,几十块钱一大包的货色而已。
黛玉无奈,只得跟探春解释:“紫鹃她,怕是还没有大好……”
紫鹃撇了撇嘴,没大好就没大好吧,这个理由真不错,自己种种“不正常”,都可以借口掩盖过去。
探春不以为意,爽快的挥了挥手手:“随便斟什么上来吧,我也不大渴。”
“那就这个吧,瓶子瞅着漂亮。”紫鹃随手抓了一只细长的青花美人瓶,下去沏茶了。
探春也看得呆了,直到她背影消失,才回头对林黛玉一吐舌头:“这紫鹃,比从前可要爽利许多啊?”
探春虽然是赞赏,听在黛玉耳中,却勾起了伤感。
紫鹃她会变得不一样,全是为了自己,就算是自己,在这大观园中,何尝不是物是人非,心境大异?
见黛玉又蹙了眉,探春伸指去揉她眉心:“我才说了你精神好,怎么又这样了?”
“对不住,你肯来看我,我原不该……”黛玉凄清一笑,勉强坐直了身子。
“什么肯来不肯来?”探春摆了摆手,截断黛玉的话,“我从不信那些个,林姐姐你也别放心上,若是听了低下人谁胡言乱语,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出头。”
黛玉听她说得豪气,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呵呵,人家若要说,还能叫我听见了?连人都远远避着了……”
探春心头也是一痛,终于鼓足勇气,将想说又不敢直说的话,一股脑儿倾了出来:“林姐姐,二哥哥和宝姐姐成亲的事,大家是都瞒了你,为的是怕你有个什么,什么不好,既然亲事已作实,你也捱了过来,从此便莫要多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