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学政看出她心里不好受,在询问了楚里一些细节后,知晓楚云西如今关在何处,便问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起这个,虽然明知周遭十丈内再不会有其他人,楚里还是忍不住四顾看了看。确认周遭确实没有第四个人,他才低声说道:“陛下确实中了毒,情况……不太乐观。”
傅倾饶想到太后当初提起丽妃给楚涵宣‘下毒’一事时那轻描淡写的语气,疑道:“不是说没有毒到他么?怎地如今又变了样儿?”
“或许是先前是没事,而后有了事。也可能是本来就有事,不过不严重,本打算遮着掩着,谁料后来实在不成了。不过他既是有精神将主子塞进牢中,想来,还是有几分气力的!”
楚里性子宽和,甚少用这样讥讽的语气说话,想来是气得狠了。
明学政望着两人,安抚道:“无妨。明日我便寻人打通关节,去牢中见他一面。你有什么话要讲,不如当面问他。”
后一句,便是对傅倾饶说的。
傅倾饶道了谢,只祈祷这寒冷的黑夜快点过去。
……
冷冽的寒冬里,牢狱中又湿又冷,最为难熬。
傅倾饶跟在明学政的身后,一步步迈进牢中。只是每往里多进一步,她的心里,就更沉重了一分。
再健壮的人,也是要怕这样的湿冷之气。更何况楚云西是受了伤的人?
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住。
一路朝里行去,终于,在最里面的那间牢房中,她看到了熟悉的那个背影。
挺拔,倔强,绝不弯折。
就算是在牢狱之中。
她心里酸楚,正要开口唤他,楚云西似有所感,慢慢转回身来。看到果然是她,他微微怔了下,唇角缓缓翘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明学政在两人间扫视了几眼,说道:“你们有话快说。我等下进来,再商议事情。”
说罢,竟是出了牢房,离得稍远些了。
傅倾饶看着牢房内惟一的一小堆干草,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冷不冷?”
“还好。”楚云西平静地说道:“这里其实比北疆要暖和许多。”
他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毫不在意的清冷,傅倾饶知道他对楚涵宣是彻底心冷了。
她也知道,楚云西进宫实在是逼不得已。
因着有伤,他回京之时,不得不用又慢又容易暴露行踪的马车。可是这样一来,有心人便能知晓他回京的消息。
楚涵宣也不例外。
为防楚涵宣事后追究麻烦更大,楚云西只得先下手为强,主动去见楚涵宣。如果楚涵宣问起来,他便把自己想好的措辞说出来。
谁知楚涵宣问也不问,就将他□□了起来。
傅倾饶内疚不已,暗道如果楚云西不因为她的事情回来,便也不会遭受这种事情了。
她想了想,下定决心,对楚云西轻声道:“云西哥哥,我有话和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王爷。。。居然去了那种地方。唉。。。
☆、第120章 可做之事
“你要说的,恐怕是和段溪桥有关罢。”楚云西轻声说道。
傅倾饶默了默,说道:“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楚云西双唇紧抿,半晌,重重叹息一声,“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早已猜到今日的结局,不过因着一份痴念,故而不忍说破罢了。”
短短几句话说完,他心痛难当,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傅倾饶上前两步想要扶他,刚伸出双手,便被他一把推开。
她垂下头静立片刻,而后说了句“我去叫明大人”,转过身就要离去。谁知步子还没迈开,手臂就被人大力拉住。
“谁准你走的?我有说过让你离开吗?”楚云西沉声吼道。
他用的力气太大,说话的语气太过痛苦,傅倾饶挣脱不过,一时间,就也愣住了。
察觉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楚云西到底不忍,稍稍松开了手。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心心念念跟着他!你可知他暗中做过多少为人不齿的事情?你可知道他如何一步步爬到今日的位置?你根本不了解他!又如何放心与他在一起!”
“我知道。”傅倾饶轻声说道:“可我又有哪里好呢。你看,我身无长物,银钱田地远不如你们多。功夫虽然不错,却也比不过你们。我样样不如你们,又有什么值得你们念着的呢?”
她喃喃自语,“没错,我认识他时日太短,我不够了解他,他看上去没个正形不太可靠。这些我都懂,都明白。其实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太多的事情会成为我们的阻碍。可因为对方是他,就算他有再多不好,我也总是想要试一下。我想,为了他我连那些阻碍都顾不得了,大概是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吧。”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处,“云西哥哥,你对我很好,我心里明白。可我……没法骗自己。”
“好。既然你坚持……我要你留在大恒,不准踏出大恒半步!我要你待在我每日都能看到你的地方!你们若是悄悄离开,无论你们去到哪里,我都必定调动千军万马去捉你回来。你若好好守在我身边,守在大恒,让我日日都能看到你,我也就不奢求其他。如若不然……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傅倾饶惊愕地仰起头看他。他痛苦地想要避开她的视线,猛地侧过身,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疼得蹙眉,歪靠到了石壁上。
傅倾饶唤了声“云西哥哥”,上前两步想查看他的伤势。谁知手刚刚伸出,就被他的大掌紧紧握住。
“阿娆,你好狠的心。”
他闭着眼,如此说道。
傅倾饶想到了那个背着自己一步步踏出苦痛的少年,心痛难忍,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记住我刚刚说过的话。别跑远。明白吗?”
“可是云西哥哥……”傅倾饶抬眸看他,正要说话,却听到了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只得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明学政踏进牢房,一眼看见楚云西正紧握住傅倾饶的手不肯放。他尴尬地轻咳一声,说道:“着实抱歉,时间颇紧,我还有要事要说。”
傅倾饶刚刚才把眼泪抹干净,再开口,便有些嗓子发堵,“那我到外面等等。”说罢,使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你留下。”楚云西见有人在场,就也没多难为她,松开了力道。又转而问明学政:“大人有何要事?”
明学政上前几步,走到距离楚云西只有两尺左右的距离,指了皇宫的方向,低声说道:“他虽然是长子,论出身,并非嫡出;论才干,不是最出众的。为何他会坐在那里?”
说到这个,明学政显然很是愤慨,声音都有些颤抖,“先皇属意于谁,大家都明白。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当众宣布自己的决定,就和先皇后相继抱病逝去。殿下,先皇的身子一向康健,绝不会突然病重,您比谁都清楚,是也不是?殿下,先皇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是谁,您比谁都清楚,是也不是?”
傅倾饶把他口中的话细细体会了番,想明白后,大为震惊。再看楚云西神色痛苦,她不由懊悔。
她今日说起那个话题,本是希望楚云西多考虑下他自己,不要再为了她冒这些风险。可她若是知道明学政会在这个时候提到这样的事情,她绝对、绝对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说那些话。
楚云西平缓了下呼吸,哑着嗓子说道:“明大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明学政忽地激动起来,却还不忘将声音压低,“先皇当年给了我一样东西。那人知道它的存在,一直在找,却怎么也寻不到。当年死了那么多大臣,旁人只以为是他初初登基,想要稳固政权。没人知道他是在找那样东西。”
他摊开左手掌心,右手食指在上面快速写了两个字,“那时的情况太过危险,我只得将东西好生收起,静等时机成熟。”
傅倾饶看清那两个字,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楚云西也看见了,却是轻描淡写地“嗯”了声,说道:“我知道。”
明学政心神巨震,惊愕地看他。
“我听母后说起过,父皇拟了那道诏书。”
“那殿下为何不……”
“我当时不过十四岁,父母双亡,孤立无援。我能做什么?”
楚云西自嘲一笑,伤处疼痛,忍不住眉心紧拧。傅倾饶走过来扶他,他没再拒绝,稍稍倾身,歪靠在了她的肩上。
——忆及痛苦往事,他需要她在身边,需要她的支持。
“他让我去领兵打仗,我不会,但是没了父母和师父的守护,我没法反抗,只得去了;他让我无诏不得回京,我伤心难耐,好在京中再无至亲,不回便也罢了。当时的我,连去寻未婚妻子的机会都没有,请问大人,我还能做什么?”
明学政沉默了。
半晌后,他坚定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这些年他沉醉于寻求长生之道,做下的龌龊卑劣事不知凡几。当年不敢为、不能为的事情,对于如今的我们,却是不难了。”
远处传来报信的鸟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