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二小姐偏好这一口,可又不是三伏天,袁太太就不准她多喝。小姑娘自称和邢姐姐一见如故,就可怜巴巴的求着她弄了酸梅汤与她吃。
“邢姐姐,我告诉你......”袁家二小姐努力踮起脚尖,凑在邢岫烟耳畔悄声说着。黑玛瑙似的大眼珠还滴溜溜的偷瞄着远处的袭人。
邢岫烟听说内情,赶忙拉着小姑娘往前去。史湘云和袁家大小姐正站在一架独梁拱桥上,下面水光粼粼的,各色的锦鲤也开始悠闲自得的往来水面水底间。史湘云面红耳赤的低着头,见邢岫烟走来,竟破天荒的喊了声“邢姐姐”!
岫烟拍了拍史湘云的手,这才与袁家大小姐道:“好姐姐,是我疏忽了,本是要人带着那姨娘到后面去的,谁知就忘了。还好你替我留心着,没在各家太太们前面失了分寸。”
袁家大小姐脸色稍缓,定定看着史湘云:“云妹妹,我一瞧你就知道,你是个心肠软的,可千万别被有心人利用了。”说完,拉着妹妹去了前面和众人回合。
史湘云委屈的撕扯着手里的雪帕,“我还当袁姐姐与别人不同呢,原来也看重这些主啊奴啊的,都是爹娘生养,不过出身差了些,可邢姐姐你看......袭人姐姐也好,宝姐姐家的香菱也罢,不知道的人见了,哪个不当正经奶奶看待?”
岫烟沉声道:“云妹妹的荒唐话和家里姊妹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叫外人听见。”
史湘云不服气的抬头,岫烟冷道:“这也怪我糊涂,早该叫美莲美樱她们带着袭人去吃酒,也不会闹出这种笑话。云妹妹,假如来日你成了婚,见亲的头一日,你的嫂子们让几个姨娘坐在正位上,你心里作何感受?”
“那怎么能一样?”
岫烟见史湘云执迷不悟,也懒得再解释,只随意道:“这在场的太太、小姐们没一个不厌恶做姨娘的。云妹妹还是小心说话吧。”转身就伸手叫来美莲低声嘱咐。
芳菲苑紧邻香山,远山一片新绿,苑中草木芳菲。中间有一湖,从香山上引了活水下来,常年甘泉不断。这湖乃是个寿桃形,那侯府当初置办别院的时候也是下了大气力,谁知后来侯爷在朝堂上不得志,要不是这院子每年得利不少,只怕早就衰败了。
湖中有撑船的婆子,卢氏与贾母、袁夫人等各家太太们用了一艘大画舫,姑娘们占了一艘。另有体面的丫头和跟着伺候的媳妇们上了几艘小些的乌篷船,自然是挤得满满登登。
这湖也深,船却稳,大家都说林姑娘这寿辰办的好。
岫烟就笑啐道:“你们可真好意思说,连筵席都没开呢,便只叫好,若是我们家用粗茶淡饭招待,看你们如何圆这话。”
小姑娘们笑嘻嘻的,你一眼我一语的辩驳着岫烟的玩笑。
不多时,前方一个小岛,岛上桃花簇簇,远看过去大有云蒸霞蔚之势。众人见此景,不禁心生向往。
黛玉喃喃念道:“桃萼正芳菲,初占春时。蒸霞灿锦望中迷,斜出繁枝临曲沼,鸾鉴妆迟。 ”
众人回神,细细品嚼黛玉之词,不觉齐喝,再看黛玉的眼神里就多加了几分赞誉和欣赏。
袁家大小姐素来颇有些清高,除了看得上眼的人,轻易不与谁搭话。刚她还和史湘云亲亲热热,谁知发生了那事,袁家大小姐就撇了湘云,主动挪到黛玉身边,和余下几个擅长诗词的姑娘们讨论的热火朝天。这之中也就宝钗和探春能插上话,余下都稍显木讷的看着水纹叠起波澜。
岛上早有人接应,各位奶奶坐了清油小轿,姑娘们尾随在后,一起上了岛上春芳亭。隔着几株桃树,另有个屋脊高挑的碧水榭,碧水榭连着一道长廊,尽头就是岛上的一座小小码头。
一时众人进了春芳亭,只见栏杆外另放了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篆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具等各色盏碟。那边还有两三个丫头扇着风炉煮茶,这边也有几个穿戴整齐的小丫头烫酒。
贾母笑着点头:“这地方选的好,且东西也干净。难得是亭子后面这棵大树,古木参天,我们看了就觉得心里舒服。”
卢氏忙指着黛玉:“都是林丫头自己忙前忙后的。”
贾母听了更喜,这当中也有想奉承元妃娘娘家的,便赶紧说讨喜的话。一时间众人落座,黛玉亲自来给贾母斟茶,老太太侧首望着数日不见的孙女,心中倍加感慨。
莫非真是邢家的水土养人?
往年这个月份,颦儿要么懒怠的在房里睡觉,要么病恹恹的医药不断。哪个生日正儿八经的消停过了一次?可现在再瞧,小脸粉嘟嘟的,也长了肉,也止了咳。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想到这些,贾母自然不高兴的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迟钝,并不知为何又得罪了婆婆,这中间也有其他太太狐疑的来回瞧婆媳俩,弄的王夫人越加尴尬,如坐针毡。
每人面前一张梨花矮几,邢家请的是名满京城的得月楼大师傅来掌厨,口味尽合太太小姐们的胃口。一个小碟一个小碗,摆满桌案,众人自斟自酌,格外有趣。春芳亭外临时搭建了戏台子,这次邢家也没请什么名角,因为考虑到都是女客,便寻了两个女戏班,吹拉弹唱无一不精,倒也吸引人。
小姑娘是不耐烦看这个的,岫烟早领了她们在碧水榭设了桌案,三张大圆桌。大伙儿团坐在一处,便是平日里不熟悉的姑娘们,成了邻座后也低语不断。
“虽说是给林姐姐拜寿,可干坐着却也没趣。”探春笑道,“此情此景,若不做诗,岂不辜负了?”
大伙儿忙拍手赞成,岫烟冲黛玉点点头,黛玉心领神会,便起身笑道:“我早想到这一点,所以先准备了彩头,夺魁的自然有赏。”
众人忙好奇的张望,说来也都是小孩子的心性,便是家境不差这个的,可在十几个同龄人面前拔得头筹,那也是难得的体面,将来家去说给母亲听,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RQ
101、有心害人反落圈套
黛玉冲紫鹃点点头,一身宝蓝色新装的紫鹃笑盈盈的端来一盏托盘,上面尽是方块似的小木头盒子,黑黢黢的釉子面,或是刻着宝石榴,或是四海月季,或是凤尾莲......每只都不重样,却一样的精致小巧。
黛玉揭开其中一只,黑丝绒似的缎面上托着一对红宝石耳坠,宝石不过米粒大小,可却打造成了玫瑰花的样子,花瓣层层叠叠,一连三朵都悬挂在镂空的金环上。再打开一只,像是水晶雕琢的百合花,可比水晶不知亮了多少倍,叫人看了便爱不释手。
这些小姑娘喜欢的不得了,都不忙着作诗了,全挤上来偏要黛玉一个一个打开与她们瞧,先饱了眼福再另说。
岫烟见碧水榭里热闹,便悄悄退了出去,沿着小山坡上的一条石阶往湖边去。邢家早就另开了四席,专招待各家夫人身边的头等大丫头。鸳鸯与美樱交好,她带着贾家的一众丫鬟坐在首席,美莲则挨着袁太太的丫鬟春喜在稍远的一桌。席面是一等一的好,隔着水音也能听见远远的戏声,美莲又是个最活络不过的,没片刻的功夫,便嚷嚷着大伙儿玩个击鼓传花的游戏。
鸳鸯笑道:“花倒是有,可咱们哪里来的鼓呢?”
“这值当什么?夫人太太那边正听戏,旁边早候着女先生,索性咱们请了来,叫她击鼓,实在没趣,就是说个笑话给咱们听听也是不错的。”美莲说完,已经打发了小丫头去请人。
春喜在袁太太身边呆的久了。从来都谨小慎微,忙暗地里拉美莲的袖子:“太太们还不得听,你却叫了人来,这不好吧?”
美莲轻笑:“林姑娘已经吩咐过。需要好好招待你们,她听了只有高兴的道理,怎么可能怪我!”春喜噤声不再说话。可心里却不以为然,只当邢家看着有分寸,其实内中却无规矩。
一时间女先生抱着黑漆铜钉花腔令鼓来,美樱亲自摘了一枝娇艳的桃花,“依着我说,这‘春喜上眉梢’的令就好,到谁手中住了鼓。先罚酒一杯,再讲个笑话,或是唱支曲都使得。”
众人连连拍手,还不等女先生击鼓,远处已传来笑声。众人回头,一见是邢家大小姐,忙起身来迎。
岫烟忙道:“你们坐着,林姑娘怕你们受委屈,叫我过来照看照看。”美樱已经递过来了花束,岫烟不断点头:“这花选的好,令也行的应景。不过......咱们总要先罚了春喜姑娘才是。”
众人先是不解,后来恍然想起,这令的名字可不就叫“春喜上眉梢”。自然要她做令官。春喜面红娇羞,少不得要饮了一杯,耐不住众人的起哄,又唱了个小调《清江水》。
岫烟眼波一转,就落在偏席那里花袭人的身上。美莲那丫头,脑筋转的飞快。一等春喜的小调唱完,忙又端了一杯酒往袭人这儿来:“咱们可都知道,二月十二是花朝节,偏姐姐姓花,今天又是你的好日子,这岂不是巧上加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