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越发恭敬道:“姑娘说的极是,我们东家在楼下设了个匣子,里面自有大家公认的好题,更摆有韵牌匣子,任人现场抽取,最公平不过。今儿楼下连连博得喝彩的便是两江总督顾大人家的二公子。非但文采斐然,而且谦虚向学,来京城也不过半月的功夫,就成了各大侯府的左上宾。人都说,今年秋闱头名解元非他莫属。”
一语未了,楼下又传来阵阵齐喝。管事知道,这定是又出了好句,便欠身出去打探消息。他一走,岫烟便扬手招来美樱:“京城里有人专做打探消息的营生,不管花多少银子,先弄明白这次跟着顾二郎来的都是什么人!我看顾培生这次是有备而来,肯定花了大心思,将他身边那几个得力的师爷都派了来。要动顾二郎,得先从小人物入手。”
美樱忙点头。不大会儿,正德几乎是兴奋的挤进了大门,一张小嘴穿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往外吐着,竟有点语无伦次。岫烟听了半晌才弄明白个大概,不敢置信的看着立在门口的宋晨:“尚书大人真要亲自带正德去拜师?”
宋晨无奈的点点头,“忽然就转了脾气,连我这个亲儿子也没弄明白父亲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他既然应承了,就绝不会反悔,这是父亲的原则。时间赶了些,你晚上嘱咐正德多看看袁氏三子的文风,父亲猜,白先生多半要问这个。”
岫烟赶紧记了下来,这就好比升学考试,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知道了白先生的喜好憎恶,避着答题总没错。宋尚书显然没有让邢家跟着的意思,临走前也没打算见邢岫烟,只告诉宋晨,明早亲自去凤尾胡同接邢正德。
当晚邢忠回家,夫妻俩才知道这件大事,全是哭笑不得,闺女这招棋下的也太险了些,万一宋尚书携带私怨趁机报复怎么办!卢氏倒是好奇,女儿跟她一样整日呆在家里,哪儿来的机会和宋家人接触呢?
当然,这话没敢和丈夫说,可私下里,卢氏悄悄地留心起女儿每日的行为。
一家子学识最高的当属黛玉无疑,这丫头热情高涨的拉着正德开始一篇一篇的通读袁家三子的时文。不图背下来,至少先弄个眼熟!
小厨房里大补的汤水一会儿一送,唯恐少爷的小身板撑不住。
岫烟见那小姐弟俩读的认真,便悄悄退出了书房,提了灯笼径直来找父母。恰好邢忠正与卢氏说这事儿,岫烟也不啰嗦,将事情略带几分保留的告诉了邢忠。
“你这孩子,我说戚大少怎么口口声声说是你害了他,原来当日将他弄进顺天府的还是你!”
卢氏见丈夫略带埋怨,忙为女儿撑腰:“你这个老糊涂,咱们闺女要不是手快先收拾了他,肯定要吃亏。按照我的意思,当时岫烟该告诉我,趁着夜色没人知道,就该斩断这后患。”
卢氏是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顾二郎血的教训至今历历在目,从吴县跑到京城,这是卢氏心里的一个结。
邢忠却想的深远:“顺天府的人也算‘照顾’了戚大少,那小子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恐怕也没几日的活路。岫烟也不算办错事,交给顺天府,比咱们私下里处理强。只是......大理寺的人狡猾,依照现在来看,他们根本就是打算拖着,等戚大少断了气,这事儿就能无疾而终。戚老爷自顾不暇,虽然是误伤,但宫里传来消息,恐怕要将戚老爷定个重罪。”
母女俩明白邢忠的意思,严格说起来,戚家的四条命案被简单归结为两条罪,一重一轻。因为宫里人的操作,本该重判的戚大少反而成了附带品,而失手酿成惨剧的戚老爷却要背负起重责。
“这么说,我交给父亲的那个丫头也没什么用处了?”
“唉,等事情的风波过去之后,你许她一笔银子,叫人送了她回老家吧!”
岫烟带着几分沉默离开了父母的上院,次日一早,宋家果然没有爽约,宋尚书的那台大轿一进凤尾胡同,佥都御史袁可立等身负官职的大人们赶紧出来相迎,等得知宋尚书单为邢家小子所来,更震惊不已。
袁可立诸人开始还以为宋尚书与邢家关系密切,或许是通家之好,可眼见宋尚书待邢忠冷淡疏远,谁知转身又高高兴兴抱了邢家小子坐进他的大轿,直把大伙儿弄的迷迷糊糊,半点头绪没有。
别说他们,连邢忠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宋尚书对正德那慈爱的劲儿,说是他儿子也不为过。
邢忠到底不放心,叫贾琏充当外围子的防护,跟在宋家的队伍之后。
打正德出了门,岫烟和黛玉就心神难安,没多大功夫就打发人去看一次,到了午时索性小姐俩相伴着站在大门口,要不是卢氏亲自来拉人,岫烟和黛玉必定要站到正德回来。
卢氏笑骂她们俩是瞎操心,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成与不成也都看正德那小子有没有福分,难道她们枯等着就能来了结果?口中这样说着,可实际上,卢氏并不比岫烟和黛玉操心少。中午特意加了两道菜,一个是黛玉喜欢的西芹百合,一个是岫烟喜欢的银耳南瓜盅,卢氏紧盯着俩丫头吃了小半碗饭才算作罢。
苦等到太阳几近落山,还不见有人回来,连卢氏也坐不住了,立即叫管家骑马去璧山书院。谁知管家才到门口,贾琏的心腹小厮昭儿却先跑了回来。卢氏一听,忙打发他进来回话。
“启禀舅太太,我们二爷恐舅太太和表姑娘们担心,所以先打发了小的回话。”昭儿是一路狂奔回来,待会儿还要趁着城门没关出去,所以急道:“我们只在书院的回事房候着,只二爷跟着宋尚书和表少爷。二爷说,白先生极喜欢表少爷,当即收了少爷做关门弟子,还说要挑个大日子将表少爷介绍给同门师弟们,更留了他在书院住,二爷不敢违背,就打发我回来取衣裳学具。二爷还说,听白先生的意思,是准备留表少爷常住书院呢!”
一席话说的众人措手不及,还是岫烟先一步回神,赶紧让篆儿带美莲二人去准备。又拿了二十两碎银子给昭儿:“你见了表少爷,偷偷塞给他,书院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叫他先静观其变,我和老爷太太得了机会就去看他。”
这是正德第一次没有亲人相伴留宿在外,不怪岫烟心中焦躁难安。(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98、二月十二贺春之岁
直到戌时五刻,东西南北四道城门紧闭,贾琏才骑着马赶到凤尾胡同。在门口撞见了抱着巧姐的王熙凤,不觉一笑:“你怎么来了?”
凤姐儿在家中久等不见人归,眼瞅着城门要宵禁了,她自己片刻也等不得,恰邢家来请,凤姐儿便直接抱着女儿带了平儿往舅母家来。贾琏确实也没别的去处,唯独和舅舅家最亲。
王熙凤随手拍打着贾琏身上的浮灰,嗔道:“二爷就是不回去,好歹先叫昭儿给我们送个信,要不是舅母遣了人叫我们,我和平儿还苦等着呢!如今你也算是官家的人,往日里没留心的,现在进了衙门里可要都改了。我和平儿不敢扯你的后腿,只盼二爷也能时时刻刻记着我们。”
见妻子如此贤惠,贾琏喜的握了凤姐儿的手,二人相携进了正门。邢忠等人刚得消息,也忙着来迎。岫烟见贾琏风尘仆仆的样子,便嘱咐人去厨房预备吃食,自己则和凤姐儿、黛玉等人挨着门边的小杌子坐了。
贾琏连喝三口温茶,这才笑道:“今日还真亏了有宋尚书跟着,不然我们哪有福气见到白先生?听书院里奉茶小厮的意思,光年初五到今儿,来求见白先生的已经是七八位。一开始,我只带着正德在客院候着,不到午时,宋尚书就打发人去叫正德,我也不敢多问,就一直候着,眼瞅日头偏西,白先生的侍从才出来告诉我,先生留了正德在书院住。我是又惊又怕,没见着表弟。我哪里敢走?只好先打发昭儿回来给舅母送消息。下山时是白先生挽着表弟亲自来送,且告诉我,咱们家不用急着上山去看正德,他心里有数。白先生听说咱们家请了教导功夫的师傅。还叫明儿一早把人送去书院。”
听了贾琏的叙述,邢忠不免望向女儿,岫烟略想了想便道:“听传闻。白先生很难亲近,既然琏二哥说是他亲自挽了正德送你,想必心中对正德不仅仅是满意这么简单。咱们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叫咱们上山,咱们就不去,好在王师傅能帮忙传递个消息。”
邢忠点点头,便叫人请王师傅外书房商议。王师傅倒也不是拘泥的人。他本就喜欢正德的聪明好学,一心想教出个好徒弟,如果半途而废反倒可惜,加上邢家应允会好生照料王师傅的妻儿,且月钱再涨一倍。王师傅就更没二话可说。唯独一个条件,上山的时候想带着儿子,一来给正德做个伴儿,二来也跟着王师傅精炼精炼功夫,免得糟蹋了原来的底子。
邢忠哪有不允的道理,当晚留了贾琏夫妻在府内住下。
次日一早,贾琏去衙门请假,赶巧出来的时候就在刑部门口撞见了贾蓉,不觉愣住:“大清早你跑这儿来干什么?难不成家里出了事。你来寻我?”
贾蓉笑眯眯的扯了贾琏坐骑的缰绳,“瞧二叔说的,难道侄儿就不能争口气,也学二叔在衙门里混口饭吃?父亲年下走动了关系,给我在刑部找了个检校的差事,今儿才来报道。正想着午间请二叔去得月楼,谁料就在门口碰见了,这可不是难得的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