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一惊,忙起身问:“我何尝就真想让你走了?”
紫鹃比黛玉还痴长两三岁。如今也渐渐明白世故,她并不是那种逞凶斗狠之辈,眼见大观园里有些脸面的丫鬟,如侍书、司棋、入画等纷纷羡慕做了姨娘的袭人,可紫鹃却看的通透。
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或许过去她还掺杂了什么想法。可现在......紫鹃只想平平安安的看着姑娘嫁个好人家。她或是赎身出去,或是进府做个管事娘子,都心甘情愿由姑娘做主。
黛玉见紫鹃良久不语,便急道:“你刚刚还说一心一意跟着我,现在转眼就说要走的话,可见你也和宝玉一样,是满口胡话的骗我!”
门外恰好小丫头来送热水,见屋内落了锁,又有说话声。虽然明知此举不好,但耳中还是难免飘进了几个词眼。小丫头悄悄退了出去,转眼就找到了美莲,将听见的只言片语告诉了姐姐。
美莲在屋子里抓了一把糖塞给小丫头,再三嘱咐此话不可外传,今后凡事要守规矩,再不可到林姑娘门前去偷听。
小丫头忙不迭的点头,转身去与姊妹们分果子,美莲想了想,在给岫烟卸妆的时候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她。
“姑娘,不如我去和紫鹃聊聊?”美樱在一旁插话:“我倒不觉得紫鹃是那种孟浪的女孩子,雪雁、春纤都不及她对林姑娘上心。”
岫烟正退着手上的玉镯子,闻言笑道:“别看这主仆俩平时闷闷的,其实都是要强的主儿。你去说她未必会听,明儿林姑娘午睡的时候,你悄悄叫了紫鹃过来,我来说。”
别看黛玉天资聪颖,紫鹃温婉柔顺,但两个女孩子在一处的时候也不过七八岁大,王夫人是不屑管教她们的,贾母又没那个精力,万事都是两个女孩子摸索着来,难免想法会出现偏差。
岫烟两世为人,年纪加起来怕比贾敏还大,有的时候她看林黛玉,不像是姊妹,反倒像女儿似的亲切。
美莲和美樱脸上带笑,“姑娘说一句,自然顶的上我们说一百句。”
门外丫头忽然传来急促促的脚步声:“姑娘,郭大婶来了。”
岫烟忙叫人请进来,郭大婶不是头一回进姑娘的屋子,可每每来,心里都觉得像进了天宫似的,满眼富丽。
“郭大婶可是将东西给了戚太太?”
郭大婶笑道:“奴婢亲眼见的,错不了。戚太太当着我的面儿看了信,叫我给姑娘带个话,她说已经明白姑娘的苦心。公堂之上做不了主,他们还有家法,戚太太还说,明儿叫祝妈妈亲自来领人,定能赶在正德少爷进学前给个明确的答复。”
岫烟笑着点头,美莲心领神会,早准备了不轻的小荷包塞给郭大婶,郭大婶执意不肯,岫烟也不勉强她,只是对郭大婶又高看了一眼。
晚间安息,美莲在屋中当差,昏黑的屋子里只在留了一盏时明时灭的小灯。淡淡檀木香充斥在四周,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月光。
屋内本静谧无声,美莲忽然腾身坐起,低低的疾呼:“姑娘,姑娘?你听,是不是前院出事儿了?”卢氏住的前院离此尚有段不小的距离,而声音却传到了这边,说明事情绝不简单。
岫烟早合衣下了床榻,随手抄起貂绒满襟袄披上:“开门去问问。”美莲不敢耽搁,不大会儿却急匆匆跑了回来,脸上的颜色都变了:“姑,姑娘,戚家太太没了!”
岫烟只觉得脑袋“嗡”一声巨响,脚底没站稳,踉踉跄跄往后倒退数步,直撞到身后的檀木双鲤花桌上。
美莲吓得赶紧来搀扶岫烟:“姑娘没事吧,你可千万别吓我!”岫烟一把抓住她:“老爷和太太说了什么?”
“是刑部来人,要咱们老爷亲自过去审案,我听说......是戚老爷失手将戚太太推倒在佛龛上,这才出了大事儿。”
门外吵嚷声愈厉,美樱只穿了件单薄的红绸小棉袄就跑了进来:“姑娘,巡园子的崔妈妈说,恍惚看见个人影从外面跳了进来。”
岫烟平生最恨半夜偷鸡摸狗之辈,在苏州还没人敢到邢家来撒野,今儿竟叫她碰上个不长眼的?
美樱见岫烟双目圆瞪,她素来知道姑娘的脾气,忙道:“我怕崔妈妈老眼昏花,看错了人,又细细的问她,她说的明白,确实是个人,而且绝非咱们府上的。”
岫烟又披了件大氅,散着一头乌黑见水儿的秀发,脸上冷气森森:“带林姑娘去太太那儿歇着,美莲带着人亲自把着咱们的门儿,美樱与我去正德的院子看看。”
且不说黛玉等如何慌张进躲避,只说岫烟带了七八个人往正德这儿来,一进月亮门,就见弟弟拎着把出鞘的长剑,目光咄咄的扫着四周。崔妈妈带着五六个人提着大灯笼,一寸一寸的翻。
“姐姐,你怎么来了。”正德忙道:“你快进屋去,这儿有我把着呢!”
岫烟真是既欣慰又好笑:“我们正德长大了,也能支撑起门户了。不过......”岫烟眼神忽然一黯,冷然看着四周,高声喝道:“我管他是人是鬼,今儿敢来我们邢家闹,我必定叫你有去无回。告诉外面的门房,与邻居各家知会一声,胡同里进了飞贼,让各家都小心些,免得没偷盗成我们家,反而进了别的院子溜掉。”
岫烟又道:“崔妈妈,你叫管事带着家丁进内院,一处不落,务必搜的仔细。”
崔妈妈大喜,忙答应了去。
未几多时,刚刚还遍寻不着的美樱悄无声息出现在岫烟身边。
“姑娘,果然不出你所料,戚家上下一团乱,也有往门里挤着去看热闹的,也有忙着往外出报消息的,戚大少就趁乱跑了。”
岫烟嘴角冷笑,目光浅浅的落在正房外高耸房梁上的一个小角......
邢岫烟所料半点不错,蹲趴在那里的正是冲动之下来与邢家寻仇的戚大少。
这位戚大少当了一辈子的顺良儿子,整日病怏怏,谁也没在他身上多留心。谁知道就是这个人才最可怕。
如果不是岫烟在调查的时候发现戚大奶奶的一个丫头莫名消失了,也很难怀疑到戚大少身上。
这个人隐忍能力惊人,布局也算缜密,最重要是心狠手辣,先杀了亲弟弟企图嫁祸给二少爷,后见戚太太捉住不放,对左明月动了杀机,乃至又寻大奶奶做替罪羊,或许一步一步都在他的布局中。
岫烟猜想:在戚家禁闭这些天,戚大少一定是想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被捉,戚太太没了,他要收拾的仇人可不就剩下了自己?
谁叫她千方百计想要正德用了戚三少的名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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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费家的老宅修的异常郎阔,房梁也高挑,便是架上梯子也未必能够得着顶,所以崔妈妈等人提着灯笼满院子寻,竟没一个想到要抬头往上看看。
就连岫烟一开始也没多心,她已经猜到夜闯内宅的是戚大少,可谁又会料那个病怏怏的东西会跳上房梁呢?要不是正德眼睛精的发贼,刚刚偷偷靠在她身边说房梁上好像有古怪,岫烟未必会疑心。
“崔妈妈,在屋檐下吊起灯笼,屋子里有人把守,料那贼也不敢窜进去,你只管园子里好好搜索,莫叫他逃到后园去。”岫烟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崔妈妈忙点头,找了这许久却没线索,她额头上已经冒了汗。要是再没收回,只怕有人要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影儿,把野猫当成了贼!
房梁上的戚大少听下面这么一说,果然更慌。一旦屋檐下照的通亮,发现他是迟早的事儿!戚大少无法,只能悄悄回身往后去看,那里就是后花园,黑漆漆的偶然伴着两三个灯火昏暗的影子。只要他能逃进后花园,从矮墙翻出过,就能离开凤尾胡同。
戚大少目光凶恶的从上俯视着邢岫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梁子是结定了,等来日他必定重返此地,将这笔账和邢家算的清清楚楚。
戚大少弯腰,轻移步子准备退到房梁后身去,与正院相反的方向跳下去。
“啊!”
一声惨叫从后院传来,众人大惊。忙护着岫烟饶了过去,就见青石地面上残瓦片片,地上躺着个六尺有余的男子,小腿扭曲的压在身下。大腿正中一根羽灵簇簇利箭。
眼见灯火通明,这贼还妄图站起身来逃跑。
岫烟看着站在王师傅身前的正德,松了口气。忙笑道:“王师傅大才,多亏你才降服住这家伙。”
王师傅一脸谦逊,夜色中也不敢直视邢家小姐,只低声道:“姑娘打算如何处置此人?若是送官,就先绑了扔进柴房,等天亮我亲自押送出去。若是姑娘嫌麻烦......索性一了百了,咱们天朝历法。夜闯私宅视为偷盗,主家大可以取他性命!”
戚大少忙叫道:“瞎了你们的眼!我是隔壁戚家少爷,你们安敢伤我性命!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
众人哗然,岫烟笑着往前走了几步,正德的剑早上了她的手。刀锋利刃也不过如此。邢岫烟斜挑剑身,直抵在戚大少的咽喉:“哼,死到临头,还想弄巧法儿蒙混过去?戚家住在胡同对面,怎么会跑到我家来?分明是你这贼见胡同里混乱,想要趁机偷盗。见你身手老道,只怕没少做这种缺德事儿,也罢,我今儿就替天行道。先断你一条吃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