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烟远远看着龚太太拉着哆嗦的左明月和左明芳两姊妹走到戚太太的病榻前。
“戚家姐姐,我来瞧你了!”
良久,戚太太才徐徐睁开眼睑,定睛瞅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原来是龚妹妹,赎我身体不便,不能招待妹妹了。”
龚太太和几个相熟的夫人赶紧上来劝戚太太,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活络了气氛。屋子里人气一旺,小姑娘们也不像刚才那么拘谨,性子活泼些的如左明芳甚至还跑上前来拉着戚太太的手嘘寒问暖。
戚太太年轻的时候应该很漂亮,只是丧子之痛让这个女人活像地狱中走出来一样,浑身上下皮包骨,不见半点丰腴。
戚太太干瘪的手陡然拉出左明芳,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左明芳小嘴一开一合正说话,冷不防被戚太太钳住,就觉得手腕子一痛,“哎呦”叫唤出了声。
龚太太心疼闺女,可又不好上来拽开戚太太的手,只能干笑:“明芳这丫头不老实,有什么话说的不对,戚姐姐别多心。这孩子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也早把你当母亲一样看待!”
戚太太看左明芳的眼神就像猛兽盯着一块多汁的生肉,不远处站着的岫烟几乎能清晰的听见左明芳上下牙关打颤的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戚太太才嫣然一笑,轻轻松开铁钳一般的手,轻声道:“妹妹果然愿意叫明芳认我做干妈?”
龚太太心一喜,却又犹豫不决。戚家是无权,但戚太太有个厉害的娘家,叫明芳做了戚太太的干女儿,对丈夫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龚太太这么一犹豫之间,戚太太又开口说话了:“昨儿西门外牟尼院的住持圆恩师太来,说我儿乃是枉死,生魂不能得以超脱,需揪出真凶才能安息。”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圆恩师太在京城里的名声虽不大好,但实际上各个宅门大户的夫人太太多少都和她有私下往来。不为别的,只因这个老尼姑有些通灵的本事,就连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老人家,听说为得子也求助过圆恩师太,可惜费了好番周折,产下来的仍旧是个死胎。
现在听戚太太这样一说,众人就更加信服戚三少是被人害死!
龚太太不安问道:“那依着圆恩师太的意思......”
“师太说,需一个身份尊贵,且是我至亲的女儿在老三的房里住一宿,老三的生魂自然会告知真凶是谁!”
左明芳腿一软,听完这话当即晕死了过去,她姐姐左明月抱着妹妹却大气不敢喘,生怕母亲应下来。
众家夫人开始拉着各自的女儿媳妇慢慢往后退,左家母女三口顿时被孤立出来,境地着实进退两难。
戚太太冲大儿媳摆摆手:“你亲自送众家夫人们出去,代我多说句谢谢。”戚大奶奶忙苦着脸道:“我怎么能离开太太半步?就叫弟妹辛苦辛苦吧!”
戚太太冷下了脸,目光炯炯的看着长媳,大奶奶被看的心慌,只能唯唯诺诺的领着众人出门。
室内顿时寂静无声,戚太太沉默半晌,才低笑道:“龚妹妹也该听说过,我的远房姑父是璧山书院的白先生,只要明芳愿意替她戚三哥伸冤,我就求姑父收你们家二少爷为关门弟子......妹妹好好合计合计,这买卖划算不划算。”
白先生是新君的恩师,能做白先生的弟子,形同于做了皇上的师弟,单凭这一层关系,将来左家二少爷就可以平步青云,连程子墨都要避让几分。
龚太太有些心动,然而顾全了儿子,必定要叫女儿受委屈。
戚氏苦笑笑:“姐姐我也是没了办法,要不是圆恩师太早早说明要求,我随便找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认作女儿,或是族中抱养一个都可,然而......只能说天意弄人,我这才厚颜来求龚妹妹。”
戚氏的眼神缓缓落在昏厥过去的左明芳身上:“我们老三小时候常常带着明月、明芳两个丫头去玩,妹妹还戏言,说是任我选一个做儿媳,妹妹或许都忘了吧!”
龚太太如何能忘?明芳顽皮贪玩,在胡同里袁家戏耍的时候更是一度落水,要不是戚三少爷舍身相救,自己的女儿早就一命呜呼了!
龚太太心中焦躁不安,良久才道:“戚姐姐能不能容我细想想?”
戚太太见她有些松口,忙笑道:“自然,这是大事,妹妹理应和左大人好好商议商议。不过,男人嘛,心多半是向着儿子的,妹妹说可是?”
龚太太失魂落魄的带着两个儿女出了抚松堂,谁知她前脚才一走,原本缠绵病榻之上的戚太太尽扫疲态,径直走向佛龛。
戚太太的心腹陪房低声询问道:“太太真的相中了左家的小丫头?我瞧她未必中用,还不如直接换了左家大小姐。”
戚太太双手合十,在观音大士前拜了三拜,这才冷道:“你以为我何尝不想?可惜左明月的年纪太大,龚氏最近忙着给她选亲,这个时候若传出在老三的房里住过一宿,她也不用嫁人了!倒是左明芳年纪正合适,过个三五载人们也就淡忘了,龚氏更容易动心。现在只盼着左明芳的命格与老三能合上,否则我还需另寻她人!”(。)
60、祸水东引左家相邀三更左(23:11)
卢氏和岫烟回到家的时候,邢忠仍在戚家帮忙,卢氏的心七上八下,莫名的悬着。晚间丈夫回来吃饭,卢氏就将抚松堂里的闹剧一五一十说给邢忠。
“戚太太这是魔怔了,天地间哪有鬼神之说,可龚家太太万一真把女儿送过去,不但名节有损,要命的是......还给了凶手可乘之机。”邢忠很快看清楚了里面的玄机,他越想越觉得此事还有蹊跷。
邢忠忙道:“你明儿也不用再往戚家去,忙着年下要紧。左家若是不答应,我担心戚太太会把馊主意打到别家身上去。这凤尾胡同里半数人家都有根基,独咱们是外来户,还是小心点好。实在不行......岫烟仍旧去贾家住几日,过了这个风头再接回来。”
卢氏不想丈夫会联想到岫烟身上,忙笑道:“你是不是多心了?戚家太太连我是谁都记不大清楚,怎么可能会被戚太太惦记上?”
岫烟夹了一块酱鸭腿给正德,缓缓说道:“爸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戚家不认识咱们,可左家认识啊!龚太太为祸水东引,随便找个蘀罪羊也没什么。”
正德气鼓鼓放下筷子:“谁敢动我姐姐一根汗毛,我就和她拼命!”大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架势。
岫烟这个欢喜,冲着正德嫩呼呼的小脸亲了一口,小包子顿时脸红了,嗔道:“姐姐,我都是男子汉了,你不能再亲我!”
邢忠和卢氏大笑,岫烟一窘,“哼,那你也是我弟弟。你小的时候还是我......”
正德忙告饶,他快把姐姐那一番长篇大论背下来了,小包子赶紧把最后一口鹅腿啃完,“我去背书去啦!”旋风一样跑了。一家三口看着那小子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禁捧腹。
卢氏忽然又感伤起来:“也不知他亲爹亲娘怎么就这样狠心!”
邢忠脸色微沉:“咱们不是说好的,永远不提此事?正德就是我的亲儿子,莫非你最近听到下人里有人在嚼舌?”正德是邢家落魄的时候收养。并无太多人关注。后来发迹,苏州开始有闲言闲语传出,邢忠发卖过两个不守规矩的婆子,家里人都知道这是老爷和太太不能碰触的软肋。故没人敢乱言。
卢氏忙道:“没有,我就是......哎,我就是最近心慌。总觉得进京有些不踏实。”
邢忠笑了笑:“可能是最近操劳,等年下衙门里放假,我带着你们娘三好好逛逛。过去几年的灯会你也没好好看。天子脚下,和吴县肯定不一样。”
吴县地方小,做了两年的县令太太,每到年节,卢氏就要忙着应酬乡绅小吏们的女眷,自然辛苦异常。现在听丈夫如此说,卢氏也就搁浅了焦躁的心。
“你明儿写张帖子给王熙凤。就说请她过府帮忙参详过年的事宜。”邢忠说道,“荣国府究竟还有些威名。戚家知晓咱们和宫里的元妃娘娘认识,或许就多一分顾忌。防患未然总是好事。”
卢氏一听也觉有理,就两次和王熙凤接触,卢氏看出来,琏二奶奶是个爱摆谱的人,需想个法子让她大张旗鼓的来才好。
三人正聊着,管家匆匆走了进来:“老爷,太太,胡同里左大人家闹了起来,他们家少爷亲自来请老爷,说是过去帮着劝一劝!”
卢氏忙站起身,“就说老爷往亲戚家去了,还不曾回来!”
管家觑着卢氏糟糕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左少爷还说,若,若老爷不在,太太过去也是一样的。”
卢氏心里这叫一个火大,左老爷人是挺好,怎么养了个不懂规矩的儿子!这哪里是请人的态度!不行,左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去。
“你就告诉左少爷,说老爷受了风寒,刚吃了药歇下,我忙着照顾腾不出手来,明日定当去赔礼道歉。”
邢忠苦笑:“今晚上去和明早上去能有什么分别?算了算了,还是我走这一遭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