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衣裳不好办,这也是多数人家在赈灾的时候不愿意涉及的。
一千件冬衣,便是一人做三件,那也要三四百人来忙活。况且冬衣这种玩意儿,做起来不如薄衫简单。
这只能说明,三儿媳一早就着手准备了此事,只是老大媳妇不明就里,还糊里糊涂在人家面前丢人现眼。
宋濂叫宋夫人收了单子,与小夫妻俩笑道:“也好,这就算你们单过之前为府里做的贡献。不过这一千件棉衣不用算在其中,叫老三亲自领着镇抚司的人在你们衙门门口发放。”
老大人长叹一声:“说起来,镇抚司这些年的名声实在糟糕,皇上虽然不在意,可老三身为镇抚司的要员,不能不多想想。”
宋晨笑道:“镇抚司就是把震慑的利剑,悬在每个人的头顶。我们若成了心慈手软的,皇上岂有高兴的道理?指不定就要扶持另一个镇抚司,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宋濂转念一想,儿子说的也对,他只好道:“那就以你们三房的名声来发放,选在东一条胡同的新宅子那里。”
岫烟先看了看宋晨,才为难道:“可,儿媳已经答应了大嫂,若是临时反悔把东西拿回去,这恐怕不妥当吧。”
宋夫人抢过话来,“你呦,就是个实诚的心眼儿。这一百石已经分担了你嫂子的忧愁,难道她还不知足?放心,明儿我和她说,你只在旁边听着。”
宋濂重重咳嗽了一声,有些责怪妻子的老毛病又犯了,怎么好在两个儿媳面前明摆着偏帮一人?
但这次确实是三儿媳有功,宋濂也只好装糊涂。
第二日,宋夫人果然将三个媳妇叫到跟前,先是问了姜氏设粥铺的事情办得如何,又问差在什么地方。
姜氏瞄着邢岫烟,低声与宋夫人笑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母亲说。”
宋夫人睨了姜氏:“可是为三房出钱买米的事儿?”
姜氏一愣,忙看岫烟。岫烟笑着上前装糊涂:“大嫂,昨儿从你那里出来,我便三爷商议了一番,他十分赞成我做善事,便主动带着我来和公公婆婆商议。我们真不知如何谢大嫂呢!”
322、布施于人心怀感恩
姜氏终究低估了眼前的女子,或许说,是因为她长久以来斗智斗勇的对象都是小高氏一流,让姜氏的屡屡成功有些飘飘然,甚至以为邢岫烟也不过如此。她心中原是看不起邢岫烟的,当时希望宋晨娶了这个邢家女子,无非就是担心换了高夙玉进门,姜氏拿捏不住那个丫头。如今又处处排挤邢岫烟,也是在见了小高氏频频和三房时候的忧心所导致。
到此刻分明听得出婆婆不满的口吻,姜氏才切切实实偃旗息鼓。说到底,姜氏才是那个最胆小的,不过色厉内荏,碰见了强者自然吓得赶紧往后缩。
宋夫人灭了姜氏的威风,想着三房无限风光,一时又想给二房点好处,便让小高氏也拿出来五十石粮食出来。
“你们三个妯娌都和和气气的,外面见了才好看。”宋夫人笑道:“再添几个孙儿,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说到子嗣问题上,岫烟三人都垂了头。
实际上,宋夫人这番话并不是针对岫烟,反而是旁敲侧击姜氏和小高氏。岫烟是新妇,可姜氏嫁进宋家已将近两年,小高氏也有了一年整。除了大房有个庶出的女儿名唤琳琅,宋尚书老两口就再也没有一个孙子辈儿的了。
这是宋夫人的伤疤,也是宋尚书的心头病。
宋夫人打发姜氏和岫烟各自散了,却只留下小高氏在房里说话。姜氏一出门就披上了厚厚的斗篷,风帽遮住了巴掌大的脸,不留心就只能看见那高耸的鼻梁和薄薄的朱唇。
“弟妹也是,我昨儿只是随意说说,瞧你,反而当真了!”姜氏嗔着邢岫烟:“我不是试探试探弟妹待我的心如何,不成想你还弄了一百石的粮食。还叫公公婆婆知道,我可羞得没处藏身了。”
岫烟险些笑出来,什么叫试探待她的心意?难不成姜氏把往日和大爷说话的强强调调都安在了自己身上?
岫烟克制着表情,面上始终淡淡的,叫姜氏看不出端倪。
“嫂子真真是把我弄糊涂了,如今我竟不知嫂子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让拿粮食出来的是嫂子,这会儿埋怨我多事的也是嫂子。既然我里外不是,索性咱们这就回去婆婆那里,此刻反悔也还来得及。”
岫烟扣住姜氏的手腕要往屋里走。姜氏吓得赶紧半蹲下身子,连连告饶:“好弟妹,是我错了还不成?你可千万别进屋扰了婆婆。”姜氏压低声音。“我真心为弟妹好,你这会儿进去只能挨骂。刚刚婆婆说要二房拿五十石米来,这会儿一定是掏自己的私房来添补小高氏呢,你何苦进去撞见?”
岫烟目光冷淡,招呼了穗儿扶起姜氏。“嫂子是不是为我好。这得日久才能见人心。婆婆虽然多疼爱了二嫂些,但大嫂子放心,我是从来不嫉妒的,宋家的产业无论分哪一个,怎么分发,都是公公婆婆定主意。我们不敢插嘴。嫂子更不用拿这种话来试探我,我心里自然有分晓。”
姜氏神色一黯,听明白了邢岫烟的话。邢岫烟的底气来源于她的陪嫁。这是在告诫自己,她们三房还没将宋家的产业放在眼里。
听听这口气,可真是个典型的富家女。
姜氏虽然嫉妒,可从这之后还这没敢再明目张胆的与邢岫烟面前煽风点火。妯娌三个之间虽然还有磕磕绊绊,但大面上过得去。连宋夫人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从小年开始,京城各家纷纷设置了粥棚。其中三座寺庙成了主战场。又因为都在城外,所以周遭的流民也渐渐止步在了京郊。官家更是直接散米粮,天寒地冻,百姓们也不愿意流离失所,有了袋子中的粮食,想着足够挺到开春,慢慢也都散了。
岫烟终究没把新宅子作为发当衣物的地点。
这种义举,又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岫烟与宋晨一商议,若放在城中,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京城百姓还算富庶,一件冬衣只能锦上添花,却不能雪中送炭。倒是城外颠沛流离的难民们,这一件冬衣,或许能救下一条性命。
宋晨自然不在乎这点子荣誉,当即选派了人手,并亲自护送岫烟去了城外永济寺。永济寺不如大愿寺等出名,甚至庙宇小小的有些寒酸,但这里的主持却是最和善的人,永济寺也是各家寺庙里唯一一个肯叫难民们入住的佛家寺院。
但愿意来此地做善事的夫人们却极少,大部分是凭借着老主持和寺里僧侣们省吃俭用,对流亡百姓们进行救济。
岫烟选在这里实在出乎老住持的意料之外,但老住持更多的是感谢。一千件冬衣不算少,永济寺这样小的地方,也足足挤进了三百多号难民。
岫烟看着依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孩童,那一张张快冻僵的小脸让所有人心生不忍。大殿里已经挤满了人,火盆子也点了三四个,可终究是杯水车薪。
岫烟察觉到一个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永济寺里的孩子似乎特别多,而且这些孩子身边并不见父母亲人,多半是孤零零瘫在那儿,瞧不出悲喜。
老住持与宋晨、岫烟苦笑:“两位施主有所不知,我们这小庙全靠着周边几个老乡绅的善施才勉强维持。这次大灾,永济寺虽然不能和大愿寺等古刹相比,但也愿意尽微薄之力。许多孩子的父母把儿女扔在这里,自己去了大愿寺求米,走了多日,却始终不见回来。这些孩子心里明白,其实都是可怜之人。”
岫烟和宋晨相视一望,心下悲伤。
老主持就算没有明说,但个中缘由已经不难猜出。
永济寺肯让百姓们住进去,但米粮缺少。大愿寺等地有粥棚,能填饱肚子,却要忍受寒冰之苦。
把孩子扔在永济寺,就是打量老住持不会叫这些稚儿饿死。
岫烟叹道:“老住持心中慈悲,可惜有些人反把这种慈悲当成了利用的工具。”
老住持微微一笑:“阿弥陀佛。佛祖六度以布施为首,财施、法施、无畏施。贫僧与众位师弟徒儿曾受百姓恩惠,今日还以恩惠,才好心中无愧。有一分因还三分果,大道循环,方是极乐。今日两位施主布施本寺,来日必有造化。”
岫烟回以一笑:“布施得五种果报,色身、寿命、安乐、力气、辩才。小妇人和夫君不求旁物,只希望全家安乐,百姓安乐。国家安乐,阿弥陀佛,这便是小妇人心中的极乐。”
老住持猛然抬头。诧异的看着邢岫烟,良久才道:“女菩萨心怀大志,果然是仁善之家。”
宋晨的得意根本压制不住,甚至大手一挥,叫心腹属下从自己的名下调集五十石粮食。他们信得过永济寺住持。直接把这粮给了寺庙,任凭寺庙支配。许多领到粮食,正准备离京的难民听说永济寺在舍棉衣,不少人跑了过来。连带的好处便是,一些孩子避免成了孤儿。
大年二十八就在这种忙碌中到了尽头。到了二十九日,姜氏带领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将宋府装点一新。各处可见喜庆的彩绸花灯,宋夫人的院子里更是架起了戏台子,准备初四那日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