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宋濂领着儿子们占了一桌,宋夫人带着儿媳们又是一桌。大家说说笑笑,一晃将到子时子时。十七八个小厮抬着爆竹架子放在院当中,一听得领命,赶忙燃了纸芯儿。就见一色色的放了又放,有许多“满天星”、“九龙入云”、“平地一声雷”、“飞天十响”等花样。看的人眼花缭乱。
宋晨怕声音惊到岫烟,偷偷挪了过来,专门站在岫烟旁边,手紧紧拉着妻子。
姜氏和小高氏见了,纷纷抿嘴偷笑,但眼中的羡慕也丝毫不假。
用了一口热汤,众人才渐渐散了回自己院中。临去前,宋夫人仍旧不忘叮嘱三个媳妇:“明儿一早五鼓便要进宫朝贺,万万不能大意,早些休息要紧。”
此刻已经过了子时,凌晨四点便要起身进宫,能休息的时间实在少之又少。
岫烟和宋晨家去后倒在床上便酣然入梦,只觉得才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被美莲等叫醒。
岫烟新婚已经足月,但皇上的诰命迟迟未下。所以今日入宫,姜氏与小高氏都是大品梳妆,唯独岫烟打扮的庄严些,却没有诰命应有的规制。
想着皇后的人品,岫烟特意选了件颜色略显朴素的水蓝色蜀锦棉袍,淡金色丝线和深蓝色丝绸织成百蝶牡丹,内袖的裙装却是橘黄色。远远看去,就见一片蓝牡丹,颜色深浅拿捏得当,盘领边的镶纹亮度似波光粼粼,让邢岫烟整个人凭空带了几分仙气儿。
岫烟的气色极好,面皮儿白皙中又透着粉嫩,美樱亲自动手替她挽了个同心髻,在发间簪了一支布满栗色东珠的钿子,下面簪了一朵翡翠宝石雕刻的珠花。只这两件首饰,再无第三样装饰。
美樱看了半晌,低声问道:“奶奶,是不是太朴素了些?要不把咱们太太叫人送来的金丝衔珠胜戴着?”
岫烟轻笑:“在皇后面前还是朴素些更稳妥,况且我一个无品之人,没的弄那些更累赘。”
这头上的东西不能动,身上的小物件却是进宫用来打点的,岫烟昨日已经备好海水蓝刚玉镯、赤金镶羊脂玉葫芦戒指、湖碧色百蝶穿花锦缎香囊。
这三样,无论是用来打赏,还是送人都十分体面。然这三样东西也都十分讲究,就算是镇抚司亲自去查出处,怕一时半会儿也难有答案。
进宫朝觐,岫烟不得不小心些。
323、柳嫔诞子众人非议
宋家离着皇宫已经算是近的,可到了西安门前的时候,却还是被水泄不通的车流堵在了进宫前的第一道大门处。
此时,天际仍旧阴沉沉尚未有破晓的意思,可灯火将皇宫门前照耀的一片通亮,在这车流附近,每隔几十步便站立一名御林军,腰间别着宝剑,眼神机警的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这种场合,因恐人多惊马,伤到各位贵人,所以大伙儿都是坐轿而来。因是一年一次进宫为皇上皇后请安祈福,所以轿子的等级也升了一级。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可乘八抬大轿,余下则是四抬。再有皇亲国戚,则有多到十多人乃至三十多人抬的。
但因为才下了赈灾的命令,皇亲国戚中也无人敢过分奢侈,也唯独几位颇受太上皇喜欢的公主和亲王们才敢坐十几人抬的轿子。
岫烟轻轻挑了帘子往外看,寒风瑟瑟,岫烟的暖轿中尚且有手炉熏着还透着彻骨的冷意,更何况外面这黑压压抬轿的,跟轿的下人们。
服侍在岫烟轿子边上的是宋家的老嬷嬷,历年跟着进宫,最懂规矩,所以才被宋夫人分派来指点岫烟。
老嬷嬷见自家三少奶奶往外张望,便凑到窗子处低声笑道:“年年如此,不知多少人家的女眷一年就盼着这一回进宫呢!咱们家因住的近,倒也享了些福气,奶奶不知道,这些住着偏远的夫人们,从子时便开始出发,不知在西安门前等了多久呢!”
老嬷嬷短叹一声:“天冷的很,这些抬轿子的也艰难,一等就是整日。去年偏赶上了大雪,奴婢和夫人出宫的时候,哎呦呦。咱们家的轿夫们几乎都被雪埋住了。还好夫人心疼我们这些当奴婢的,但凡跟着侍奉的,都能得个双份子。”
岫烟笑着附和:“母亲是最慈悲的人,幸而今日天公作美,并不曾有降雪的先兆。”
这嬷嬷曾经是服侍太夫人的丫鬟,很有些体面,平日是不用她当差的,只 在今天这种重要日子才被安排出来服侍年轻的主子。老嬷嬷去年跟的便是小高氏,今年换了岫烟。
老嬷嬷悄声道:“宫里的东西轻易不要吃,奶奶若饿了。老奴这儿藏了几块栗子糕。这东西压得住饿,奶奶若要就偷偷唤奴婢一声。”
岫烟笑着称谢,等不多时。宋家的轿子便被放行。进西华门往东下轿,步行过焕章殿,凝道殿,在崇楼前往北,直到后右门才停下。
皇家宴席就设在了保和殿。听说这是皇后的意思。这场皇家宴事完全由皇后主导,皇上给足了正宫娘娘面子,三宫六院的妃嫔悉数出来为皇后护驾,一个个妙曼的身影将保和殿点缀的花团锦簇,艳色撩人。
岫烟紧紧随了宋夫人,在一拨拨跪拜的人群中再一次见到了皇后的真容。
皇后穿着明黄缎绣五彩云金龙朝袍。光彩夺目的凤冠让在场所有女人的首饰都黯然失色。朝珠上晶莹剔透的翡翠昭示着这个女人独一无二的地位,可细细留神却不难发现,皇后呈现出了明显的老态。
浓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她深黑色的眼袋。
再往右手边妃嫔处那里观瞧。最鲜明醒目的便是充仪薛宝钗,其次便是她同宗的堂妹,如今的宝嫔娘娘,二人之后还有个英姿飒飒的贾充媛。
这三位娘娘往前一站,几乎夺去了多数人的注意力。
不少人都听说。如今的后宫,正是这三女分宠的时代。连生育了六皇子的宋嫔娘娘。也在薛宝钗进宫之后渐渐失去了临幸。
岫烟恰恰和忠顺王世子妃紧邻,世子妃凑过来低声与岫烟道:“你听说了不曾?北静王新纳个侧妃,竟是福王妃的妹妹。如今二人在内宅里斗的凶狠,北静王妃今日甚至托病不来,就是怕那侧妃出手害了小世子。”
岫烟借着饮茶的空档回道:“说到底还是北静王无能,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护不住。”
忠顺王世子妃小小的诧异,她并没想到邢岫烟会如此直白的指责北静王。
水溶生的比寻常男子来的妩媚,未成婚之前深得少女们的青睐。便是成家立业,也有不少闺阁女子希望成为她的侧妃。
但邢岫烟一张口就说水溶无能,忠顺王世子妃一时竟不知拿什么话来回驳。
“世子妃别笑话我说话直白,只是心中有所惋惜罢了,我与北静王妃数面之缘,深觉王妃是个文雅柔顺的女子。那样一个惹人怜惜的,却要扛起整个郡王府后宅。世子妃是郡王妃的闺中密友,难道不替她难过?”
忠顺王世子妃苦笑:“这都是我们女人的命罢了。”她们这种夫君身份贵重的妇人,不但不能专宠,反而要帮着丈夫寻觅温婉可人的小妾,这样才能让外面人称赞,让夫君喜欢。
北静王妃如此,忠顺王世子妃亦是如此。
岫烟鱼忠顺王世子妃话不投机,聊没几句便转移了话题。宫中宴席尽开,凤椅上的皇后娘娘举杯邀大家共享。几杯暖酒下肚,皇后的脸颊带了片片红云,话题也不拘刚才那些严谨。
皇后与隔着几张席位的福王妃笑道:“如今福王妃和北静王府成了亲家,你们可该多走动走动。”
福王妃皮笑肉不笑:“瞧娘娘说的,不过是个庶出的妹妹,是北静王妃怜悯她,才肯抬举那丫头当了侧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那孩子犯了错唐突了北静王妃,我们是不出面的。”
皇后点头赞许:“你们肯这样想就好,后宅妇人,当以家族为重。孝敬长者,抚育晚辈,操持庶务。在座诸位的夫君父兄皆是朝中栋梁,为国效力,汝等更应贤良淑德,为江山社稷尽绵薄之力。”
这等场面话,别人说了未免发酸,独皇后娓娓道来却十分振奋人心。几位公主忙起身,率领众诰命们齐声应和:“臣妇等定当竭尽全力。”
这满场振奋的时候,一个小宦官慌里慌张从保和殿殿门外跑了进来:“回禀皇后娘娘,万,万岁……”
皇后嚯的起身,盯着小太监问:“万岁爷怎么了?”
小宦官好容易喘了口气才道:“回禀皇后娘娘,万岁爷无事。”
皇后原本紧绷的心在听了这一句话之后骤然松弛,却莫名的失落。她或许心里早就盼着皇帝驾崩,一个没有来得及立太子的王朝,不是立长便是立贤。
大皇子无道,早被圈禁了起来,若孝宗这个时候有事,能继承大统的只会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四皇子。
可惜,小宦官带来的消息并不是这样。
皇后有些低落的问道:“皇上传你来何事?”
“清秋阁的柳嫔娘娘忽然发作,正是要生了,万岁爷请皇后娘娘赶紧去清秋阁,他在太和殿等候消息。”
保和殿内忽然炸开了锅,各处尽是窃窃私语声。
吴妃看着皇后酸溜溜道:“哎呦,柳嫔好生的福气,生个孩子也选了巧日子,让这满朝文武和诰命夫人们都侯着她的消息。只是不知道柳嫔肚子里是个皇子还是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