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慎而又慎的冲岫烟点点头:“姐姐说的我都记在心里呢!”
紫鹃在她二人身后隐约听见几句,再加上自己的揣摩,大约知道邢姑娘和自家姑娘说了些什么。紫鹃不禁暗赞邢姑娘人品,看来她对黛玉绝不是什么虚情假意,是真正从骨子里的疼惜。
此后,紫鹃待岫烟的两个丫头更当亲姊妹一般,及至黛玉回京后,每每遇见伤心事,紫鹃更是常用岫烟当年的话来开导黛玉。
这乃是后话,当下且不论。
卢氏并不把平儿当个丫头看待,和蔼的像个长辈:“昭儿刚才说你是来服侍你们家二爷的,我瞧琏哥儿忙的很,未必日日在家。我们家前院又常常有人来往,你一个女孩子,行动也不方便。不如我出个极好的主意。”
卢氏指着岫烟和黛玉:“我两个女儿都是极好的,她们白日就在后院并花园里打发时间,我瞧你略长几岁,不如就领着两个丫头做些女红之类,晚间琏哥儿回来,你仍旧过去前院服侍他,可好?”
平儿面皮薄,含羞带怯的垂首点头。
卢氏冲女儿使了个眼色,岫烟忙上前扯了平儿的手,笑道:“姐姐和我去后院瞧瞧,只怕林妹妹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你说呢!”
黛玉感激岫烟姐姐的体贴,随即三人肩并肩的出了卢氏的上房。一路上黛玉挽着平儿问个不停,总离不开老太太和宝玉两个,听说老太太因父亲的去世病了好大一场,黛玉不免又悲伤起来。
岫烟亲自斟茶给平儿,慌得平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岫烟将茶盅塞进她手里,按着平儿坐下:“你是客,又是大老远来的,只管好生歇着。如今我已经叫了人去外院帮着表哥收拾屋子,重新给你准备了被褥。”
平儿脸一红,她虽然早就做了贾琏的通房大丫头,但仍旧梳着少女的发饰,并没正经过了明路。如今平儿见邢姑娘张口就点名自己的身份,既欢喜又难为情。
岫烟只装作不知道,又斟了一杯给黛玉:“你们两个是老相熟,定然有许多话要说,我去厨房交代一声,给平儿姑娘做几道拿手的小菜。”黛玉和平儿心中正有此意,只是不好和岫烟说,如今见她主动提起,既敬佩又感谢。
岫烟领着美樱、美莲出屋子,还不等走远,就听后面紫鹃召唤她。
“你这丫头,不在里面伺候,追出来做什么?”
紫鹃先是笑而不答,只挽着岫烟往正德的屋子处走,等进了门才笑道:“邢姑娘不知道,平儿和我们这些丫头都不一样,差不多半个主子奶奶的命。平儿来,肯定带了老太太、二奶奶的嘱托,我们姑娘脸皮儿又薄,我若在场听见,她心里肯定尴尬,不如让我出来给邢姑娘跑跑腿,打打下手。”
岫烟看着紫鹃一时没说话,紫鹃摸着脸颊讪笑:“邢姑娘瞅什么呢?瞧的人怪臊的。”
岫烟沉沉一叹,拍着紫鹃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是想,林妹妹身边若没了你开导、宽慰着,只怕过的又怎么样还不一定呢。她身边的雪雁玩心还太重,可敬你能事事提点着她,这是林妹妹的福气,也是紫鹃姑娘你的福气。”
紫鹃自林黛玉四年前去贾府,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二人间早不仅是主仆道义,更是姊妹之情,紫鹃敢问自己对姑娘是掏心掏肺,可偌大的贾家却从没一个对自己说邢姑娘的这种话。
紫鹃不禁抹起眼泪来,“我有邢姑娘这句话,心里就知足了。当初我被老太太送给林姑娘的时候,好些人眼热,背地里不知说了多少闲话,我都不和她们理论,不是不愿意,而是怕给我们姑娘招惹来麻烦。贾家那个地方,等闲人站不住脚,我们姑娘亏了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还少受些委屈,换了别一个,那些碎嘴的婆子丫头不一定怎么糟蹋人呢!”
岫烟早知道,贾家就是个人踩人往上爬的地儿,好比岫烟记得曹公笔下曾说,司棋家的亲戚为了当上小厨房的管事娘子,不也是往柳家的头上栽赃陷害?可见,紫鹃每一句都是心有感触才有的领悟。
晚间,贾琏和舅舅邢忠一并回府,平儿闻得消息,急忙辞了岫烟和黛玉回前院。
贾琏背对着门口,闭着眼睛由小厮宽衣。忽然闻见鼻子尖前一香,贾琏也不用开眼瞧,只笑道:“你奶奶巴巴儿打发了你来所谓何事?”
平儿比贾琏矮一头,此时正站在贾琏对面为他解颈部的结盘扣,听见二爷这么问,平儿没好气的瞪他:“奶奶自然是不放心二爷你一个人独居在外,所以才打发我来看着你,免得一回京的时候,还带了个小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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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琏二爷,在家也好,在外也罢,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王熙凤在私下里不止一次和平儿说,她但凡软弱一点点,必定被二爷欺负的惨戚戚,下场只怕比大奶奶李纨也好不到哪里去。
贾琏见平儿两腮绯红,丹红色的小嘴上翘,满脸嗔容,不禁心底痒痒,一把将平儿抱了个满怀,手上不老实的胡乱摸索。
平儿又气又恼,使劲儿推贾琏,无奈没了王熙凤在身边,贾琏好比进水的鲶鱼,入林的倦鸟,平儿哪里是他的对手?撕扯几下,二人就滚到了床榻上。
平儿虽然是贾琏的通房丫头,但王熙凤为人善妒,贾琏对平儿是看得见,摸不着,像今日这样酣畅竟从来没有。贾琏一面在平儿身上泻火,一面暗暗后悔自己没早听舅舅的话,若是自己早成就了一番大事业,就算王熙凤再泼辣,在自己面前还不是得像只小猫似的乖巧。要怪就怪自己好逸恶劳,好在今日迷途归返,也不算迟。
平儿婉转的嘤咛声响彻在客房,不过很快她就感到了贾琏的一心二用。平儿心中一慌,莫非真在江南弄了个外室?
“二爷,你和平儿说句实话,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为何迟迟不打算回京?”平儿裹着锦被坐在床内侧,凝神看着贾琏。
贾琏自知称病的事儿瞒不过平儿,到时候回京,平儿在王熙凤面前一说必然露馅,王熙凤知道了.....二太太那里焉有不通晓的道理?
当下要紧的是先稳住平儿。
贾琏赤着身子去拉平儿,嘴角往平儿的香腮旁凑了凑,嘿嘿一笑:“你这丫头是个有福的,今后跟了二爷我,必定是要吃香的喝辣的,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等家去之后,叫你奶奶抬了你做姨奶奶,每月也享那二两银子的份例。”
平儿心悬了起来,明白贾琏说这话必定是有什么典故,要么是发了横财,要么就是吃醉酒说混话。可平儿清清楚楚,贾琏非但没有吃醉酒,且清醒的很。
平儿忙追问道:“二爷,你......你是不是动了,”平儿忽然察觉自己声音过高,赶紧压低,窃窃道:“你是不是动了林家的钱?”
贾琏面上闪过不自在,随意甩开平儿的手,平儿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更肯定了怀疑。
平儿苦苦劝道:“二爷可糊涂,林家的银子多少人惦记着呢,你如今不回京已有人在背后诟病,若真的动了这笔钱,只怕麻烦的事儿还在后头呢!要我说,咱们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这就家去,敢在年关之前把这笔银子交接好,将来就算缺了什么短了什么,也犯不着来找二爷的麻烦。”
贾琏心中暗叹,平儿果然只能跟在王熙凤后面打下手,自己胆小做不得主。若是今日换了凤姐儿在他身边,别说是十万两银子,就是将一百万全部留下来......那也是说干就干的。
贾琏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庆幸的太早,说到底,大是大非面前,能给自己出主意,且是好主意的,还是原配妻子王熙凤。
平儿就见贾琏准备穿衣裳,不禁道:“已经是这个时辰了,你去哪里?”
“去找舅老爷商量大事,你自己歇了吧,不用等我。”贾琏抬脚就要走,可临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忽然转身,“想必你是已经见过舅太太和邢表妹了,邢家是二爷正儿八经的亲戚,不是外面来的野路子,你每日都替我给舅母请安,别在家似的,以为贾府外面的都是穷亲戚,半点面子不给。二爷我要是听说一点点你对舅母不敬的流言......别怪二爷没先提点你。”
平儿呆愣愣的坐在床榻上,看着贾琏消失在门口。
二爷往日从不和自己说一句重话,这个邢家到底给二爷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他处处为邢家着想?
平儿又委屈又不安,胡乱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平儿还没起身,就听见院子里嘿嘿哈哈的一阵童音。平儿心生好奇,站在窗边轻轻推了条小缝,但见青石板的场院里有个五六岁的男童正在扎马步,有模有样的出拳,旁边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时不时的纠正一下那孩子的动作。
此时天还未曾大亮,依稀可见男童身上粗布面袍上有了汗渍,但一双小腿扎的极稳实,足足有小半个时辰,都不曾停歇一下。
平儿虽然不知男童是谁,但心里着实佩服起来。
像他们家宝玉,不过提笔写几个字,简直杀了他似的,宝玉若能有这男童学武的劲儿,别说是秀才,就是状元也早就考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