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心中有些小私心,拿着香饼犯愁。
岫烟一见那小眉毛紧簇簇的,就明白弟弟在想什么,忙用绣鞋尖踢了踢正德的小脚。
五岁的正德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将香饼一分为二,先捧了两块给黛玉。
黛玉不知这香饼的价值,见正德可爱,也便收下了:“你无缘无故,送我和姐姐香饼干什么?”
正德好严肃的看着黛玉:“姐和妈总叫我臭小子,如今姐和我住一个屋子,我怕熏坏了姐姐,她该不和我一个屋子了。”
屋中先是一寂,继而发出阵阵朗笑声。
黛玉扶着紫鹃叫哎呦,岫烟一把搂住自己的宝贝弟弟,蹲在地上直不起身子。
岫烟险些笑岔气,指着正德告诉黛玉:“妹妹听听,这小子的嘴能不讨人喜欢嘛!妈说这话的时候全是因了他刚跟师傅练完功夫,澡也不洗,衣裳也不换就蹿到姆妈的身上。熏得姆妈差点一个跟头,随口叫了句臭小子,现在倒好,人家记仇呢!”
岫烟斜眼瞄了正德一眼。正德委屈的哼哼:“我是小男子汉,才没记仇呢!我就是怕熏到两个姐姐,换了别人,我可舍不得给这种好东西。妙玉师傅说了,这叫做南海沉香,用了白芷、杜衡、泽兰、辛夷、菖蒲等名贵香料,我统共才得了这四块,都给两位姐姐了。”
正德讨好的看着岫烟,心里美滋滋的想着自己这么乖巧懂事,待会儿姐姐会拿什么好吃的犒劳自己。
正德想着想着,小家伙抑制不住的憨笑出声来。岫烟一瞧,就知道这小子正做白日美梦呢,没好气的拉着黛玉往自己那屋子里走:“别理这小滑头,他几日没练功夫,早生疏了,我正要请他师傅给他好好熟熟皮子呢!”
黛玉扭头回去看正德,小家伙闻听他姐姐这话,霜打了似的耷拉着脑袋,恹恹的跟着众人出了自己的屋子。
黛玉不安的挽着岫烟的手臂:“邢姐姐,正德才回来......”
黛玉与贾宝玉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深知宝玉的习性,见了书本就能从头疼到脚后跟,没一处好的。正德才这么大点的年纪,又是长途跋涉才到家,邢姐姐就叫他去练功夫,小孩子怎么受得了?别像宝玉似的,最后厌学此道可就糟了。
邢岫烟拍拍黛玉的手背,闪身给小牛似冲了出去的正德让出一条大路来,岫烟冲消失在院门口的正德努努嘴:“咱们家出了名儿的两头牛,一个是咱爹,踏实肯干的老黄牛,一个就是这小子,用他师傅的话说,那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满身使不完的劲儿。”
黛玉听邢岫烟的话虽然粗些,但句句透着趣味,黛玉更觉邢姐姐和旁的姊妹不同,是个心眼实在值得托付的人。
想起史湘云才在人前夸赞薛宝钗如何如何好,黛玉不禁暗暗将宝姐姐和邢姐姐两相比较,发现后者从各个方面来瞧,都绝不逊色于前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黛玉暗中瞧着,义母一家甚是和睦,父慈子孝还是其次,难得人人都能拿自己当家里人看待,并不是冷漠的客套而已。
姐妹二人说笑着进了屋子,美莲正从岫烟的衣柜里找没用过的新棉被,岫烟忙道:“把我那顶水墨的轻纱帐子也找出来,给林姑娘挂上。”
岫烟歉然的看向黛玉:“我们接到消息的时候匆忙,也没好生收拾收拾屋子,妹妹先住着,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姐姐说。咱们家虽然比不得荣国府是百年的世家,但衣食上是不愁的。”
岫烟知道黛玉是个多心的,生怕自己越是这么说,黛玉越往心里去,忙板着脸道:“你要说什么客气的话,姐姐可就真生气了。”
黛玉心中只有一个“暖”字萦绕,她若再辩白什么,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没的玷污了自己和邢姐姐的情义。
“那妹妹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黛玉甜甜一笑,松开岫烟的手打量这个屋子。
人说相由心生,黛玉却以为,一个人的屋子怎么摆设,和这个人的秉性也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就说宝玉吧,他原和自己住前后屋,老太太那点值钱的玩意儿都在宝玉的床头上摆着,不像是个哥儿的书房,倒像是荣国府的大库房,连吃茶的水杯子都是汝窑的盖碗儿,随便盛装果子的碟儿也要用水晶缸等物。又如宝姐姐,黛玉也常去梨花院,总觉得那不是个女孩子的闺房,简单的没有一点多余装饰,太素暗了些。
黛玉倒是真心喜欢邢姐姐这屋子,一打眼便知,邢姐姐是个惯会收拾屋子的人。
南边睡床而非炕,邢姐姐的拔步床虽然只是红木,但做工考究,上面刻着樊梨花学艺的八扇画儿,真是一位巾帼红颜不让须眉。藕荷色的帘栊,蜜香的枕褥,床头随意放着两本枕头书。
黛玉好奇的拿起其中虚掩的一册,心中默念着名字。
《补江总白猿传》?黛玉好奇的翻着里面的首页,细看作者出处,见竟是盛唐时期的遗作,不禁惊讶道:“看来我是孤陋寡闻了,竟不知此间还有这篇好文?”
岫烟面色一窘,忙要夺手去拿回来:“妹妹可别臊我了,这哪里是什么正经的书,不过是我闲着打发时间罢了。”说着紧走几步,将那薄薄的册子重新塞进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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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千里迢迢始料未及(求推荐票啊!)
林黛玉是红楼中出了名的才女,全书中不过薛宝钗可与之相抗衡一二,又或者史湘云、薛宝琴两姊妹的才情敏捷,她们能玩到一处去。比如探春,李纨姑嫂两个,心中知道轻重,每逢作诗联句的时候,都不过凑个数,勉强应付。更不要提迎春、惜春两姐妹,差不多有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会偷懒不往上凑。
久而久之,众人就把这个当做了理所当然的事儿,就是叫了没用,反而不如她们几个干脆利落的做几十首好诗,大家慢慢品研。
岫烟知道这里面的典故,不但知道,在前世的时候甚至还能背诵几首极出名的好诗。其中之一便是黛玉的《葬花吟》,与宝玉的拿手芙蓉女儿诔堪称红楼双璧。
岫烟是什么来历?半路出家,认字还行,可一说到作诗,岫烟只两眼发黑,摸不着头脑。她又不像这个时代的女孩子,闲暇时候就吟诗作画,又或者几个姊妹凑在一处做女红。岫烟原本又是个夜猫子,不到后半夜难安睡,为了打发时间,只能叫岫烟爸爸的小厮阿喜去外面淘换些有趣的书籍。
没想到却一眼叫文采斐然的黛玉瞧见了,岫烟如何能不尴尬?
岫烟笑道:“妹妹别看吴县是个小地方,可人文雅士绝不比京城金陵来的差,京城里能买到的文集,这里家家书店都有,京城里买不到的,这里也能搜罗到。等过两日我带你去城里买些好书,也不枉来我们吴县走一遭。就是跟琏二表哥回京去,你带些我们当地的特产,也绝非拿不出手。妹妹这样的博学雅士,定然听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岫烟这几句话正说到黛玉的心坎里去了,如今她只能将邢家当做自家,扬州的东西扔的扔,送人的送人,还有些启蒙的书籍,自己舍不得,可带回京城又无用。黛玉见正德正是上学的好年纪,不如自己赠了他,也不埋没这些东西。如此一来,自己能带回去的东西少之又少,两府上下那些姊妹,黛玉大老远回去一次,不送些礼物终究不好,她自己身上又没银子,若开口和琏二表哥要,黛玉却又张不开这个口。
黛玉拉着岫烟满心的感慨:“姐姐这份心意妹妹领了。”
岫烟莞尔一笑:“咱们既然成了一家人,就千万别说这种客气话,你只管把我当亲姐姐就是,有什么心里话不能和咱妈说的,你告诉我,姐姐痴长你两岁,不敢说能拿大主意,小聪明还是有的。”
黛玉前段日子的那些焦躁不安,担忧沮丧立即去了大半。果然渐渐将岫烟视为亲姊妹,几日下来,竟比荣国府里的三春关系还好些。
年关将至,昭儿终于带了平儿姑娘悄悄进了苏州城,他们走的时候可不知道邢忠升为吴县县令,进城就开始打听邢家住在什么地方。偏被打听的是个热心肠,又见昭儿骑着高头大马,说的是一口京腔,身后又有车马,又有小轿,忙奉承不已。
“小相公打听的是哪个邢家?若是我们县太爷家,倒是离的不远,沿着大街左转,过两个路口就是县衙。”
昭儿忙笑道:“不是县太爷,是叫邢忠的一家。”
那人一怔,诧异的看着昭儿:“邢忠岂不就是我们县太爷的名讳?”
那人想了想,恍然大悟:“你定是才到我们吴县,所以才不知,县太爷是几日前走马上任,怪道你这样问。”
小轿子中坐的正是平儿,她早听见昭儿与那路人的对话,不禁好奇这个邢忠是什么来历。
敢情平儿姑娘早忘了她们家大夫人的本家就在苏州。
路人极为热情:“看你这个拖家带口的模样,只怕不仅是要找县太爷,大约是投奔去的。你也不用往县衙里走,只管先去了邢府老宅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