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大惊,极大声的叫道:“这种玩笑可是开不得!”
“我哄你干嘛!确确实实是老太太亲口应下的,”宝玉啐道:“不信,你问鸳鸯,她也在屋子里,老太太可没瞒着她。”
帘子外的袭人停住脚步,听了贾宝玉这话,又从珠帘的缝隙中看见床榻上的二人贴在一处嘀嘀咕咕说悄悄话,她心里像吃了铁砣一样不痛快,憋屈。等她强撑笑脸一进屋后,二人也跟着闭口不言。
当晚,袭人几次试探从贾宝玉哪里探取消息,谁想对方油盐不进,任凭自己怎么说也不肯松口。袭人越想越是害怕,这一夜也未好生睡得,等次日天大亮,大观园的门还没打开,袭人便披了厚袄去贾母上院来寻鸳鸯,就欲探个究竟。
贾母是上了年纪的人,睡眠浅,时常到了后半夜才能入眠,所以袭人到的时候,上院里的丫鬟们多半还未起床。鸳鸯睡眼惺忪的进了小花厅,“这个时候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袭人一把拉了鸳鸯坐在自己身边,“昨儿老太太和宝玉说了什么?把我们那小爷弄的五迷三道的,连觉也不好生睡的,说了半宿的胡话。”
鸳鸯眼神飘忽不定,左顾右盼:“就是往常那些嘱咐,也没见说什么特别的话。”
袭人恨恨戳着鸳鸯的额头:“你也来骗我!难道非叫晴雯看够了我的笑话,你才肯帮我?”袭人坐在那里开始掉眼泪:“你是没瞧见昨儿晚上晴雯的得意劲儿,宝玉瞒着不肯告诉我,却巴巴儿的都说给了晴雯听,如今那小蹄子在我面前好不得意。你从小和我一并长大,我的脾气你是最了解的,叫我受她的闲气,这可不能!”
鸳鸯望了袭人许久,这才幽幽叹口气:“你这分明是难为我,说与你听,你绝不会保守秘密,定跑到二太太那里告密,届时老太太知道是我走漏了风声,我何尝会有好果子吃?只是不说与你听,你又埋怨我们姊妹情谊单薄……”
袭人没吭声,鸳鸯知道她是铁了心想要刨根问底,只好说了实话:“老太太有意给宝玉去邢家提亲,她老人家定下来的心意,谁还能扭了回去不成?”
袭人痴痴地反复念叨:“这不可能!”
鸳鸯嗤笑:“有什么不可能?老太太昨晚上还嘱咐去今早去叫林大娘来,说是下个帖子给徐夫人家,准备请夫人来府上商量这事儿呢!”
袭人腾地起身往外走,鸳鸯赶忙抓住她手腕子,使劲儿一瞪:“我就知道你要去冲二太太告密!亏我这些年把你当亲妹妹一般,你只想着自己的好,就没考虑到我的处境?”
袭人使劲甩开鸳鸯的束缚,理所当然看着对方:“我去回二太太才是救你的良方。”袭人头也不回的出了出大门,鸳鸯在后面狠狠咒骂,她也毫不理会,只顾着往王氏的上房去。
鸳鸯伏在桌案上,为这多年恩断情绝的姊妹之谊感到痛心,哭的稀里哗啦,帘子外几个小丫头听见动静也不敢进来。还是贾母起床不见鸳鸯服侍,叫翡翠出来寻她。
翡翠撩了帘子进来,所见就是这鸳鸯这一幅梨花带雨的憔悴容颜,翡翠不禁低声劝道:“你这又是何必?老太太早把袭人看的明明白白,独你自己不肯信,现在怎么样,终于尝到苦头了吧!现去找老太太陪个不是,今后和袭人远着些,别总傻傻的什么话都讲。”
翡翠也不容鸳鸯分说,拉着她就回了上房寻贾母出主意!
232、慈母心系爱女姻缘
这几日,福哥儿刚学会了坐着,每日必要在姐姐的床榻上直挺挺坐小半会儿才肯回到乳娘的怀抱里。都说小宝贝是三翻六坐,七爬八滚,可福哥儿和寻常孩子哪里一样,这小子早不耐烦当个安生的小宝宝,每日里睡觉的时间也短,恨不得睁开眼睛就要人抱了他出去玩耍。
前一阵天寒地冻,岫烟便将人将暖房里的花卉搬进来许多,专门做了间花厅,每日抱着福哥儿看看那新鲜的绿色。那些可怜的花花草草可没少做了福哥儿小爪子下的冤魂,每每被福哥儿抓过后,多半只剩了细细的茎,嫩芽早零落了一地。岫烟替家里的那些养花娘子们心疼,可看着那一张咯咯笑的小脸,岫烟又忽然间什么怒火都消散了。
岫烟一面刮了苹果上的肉泥喂福哥儿,一面和母亲商量着晚上的菜色。卢氏坐在二人对面,叫管家娘子把采买早准备好的鲍鱼、燕窝,海参等物一一呈递出来给她过目。管家娘子笑道:“年节一过,这采买也容易许多,幸而老尚书选了这个时候进京,不然太太要我们立即拿出这些好食材,我们却想破了头也没奈何!”
卢氏语气和蔼:“我知道你们的本事,就算大年三十要这些,你们也能想出法子变出来。外面的人可都暗地里羡慕我呢,好些人寻门路欲请了你们去,我都舍不得。”
众娘子大笑,纷纷奉承道:“奴婢们巴不得一辈子侍奉在老爷、太太身边。”卢氏看着铺了满当当一桌子的好材料,单手擎了早拟定好的菜单子,又抹去了其中两项,另外添了个热汤。卢氏忽而想到什么,忙与岫烟道:“老尚书最爱吃你做的剁椒鱼头,又或者是干烧桂鱼,我看你亲自料理比较好。”
岫烟停了手上的动作,扭头和卢氏笑道:“不用妈说,我早记着这事儿呢!老尚书有了年岁,又是千里迢迢从苏州过来,定有些水土不服。”
卢氏点点头,信服的赞同:“你说的没错,这又是走船又是坐车的,一路颠簸,老尚书的脾胃肯定弱着呢!”
岫烟便笑:“所以那剁椒鱼头是万万不能上桌的,妈还记得我那回贪图舒服?才吃了毛血旺,就叫美莲从厨房弄了碗冰块来,虽然一时过瘾,可晚上差点没昏死过去。”
卢氏想起来就生气:“你还敢说这事儿呢!几乎没把我和你爸吓了个半死。”卢氏还记得岫烟抱着肚子在床榻上打滚儿的狼狈样子,满头满脸都是汗,夫妻俩守着闺女一晚上,几乎没合眼,等第二日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是什么缘故,此后家里若干双眼睛都盯着她,不准叫这小妮子再肆意妄为。
岫烟吐了吐粉红色小香舌,冲母亲一撒娇,企图转移话题蒙混过关:“所以我做了味道清淡的鱼羹,老尚书虽然是苏州人,可毕竟在京城住了这些年,恐怕早怀念极京城这些菜色,又添了一道味香醇厚的冰糖肘子,素菜就选了翡翠豆腐。”
大管家娘子忙接话道:“姑娘前儿就吩咐好了,让泉友斋今儿准时送来五只挂炉烤鸭,才我遣了小厮去催,等老尚书晚间一上席就能趁热吃。”
卢氏不住点头,觉得女儿这样安排甚好。那鱼羹自己吃过,味道堪称天下第一鲜。材料只用银鳕鱼肚子上婴儿巴掌大的小块嫩肉,十几条鱼不过熬成一碗羹,任何调味不用加,就会鲜美的叫人吞下舌头。泉友斋的烤鸭更不用提,外形不但美观,且颜色鲜艳,皮脆肉嫩,鲜美酥香,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要是卷上薄如纸的面饼,一口咬下去,不知要回味多久。
母女俩上商议着,这边嘴巴张了好久,也不见苹果泥喂进嘴的福哥儿终于不耐烦,手脚并用爬进了岫烟的怀抱,抱着苹果就要用小奶牙啃。
如今的福哥儿已经生出了四颗小乳牙,每天最喜欢啃东西,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觉得好玩,就一定要往嘴里塞,非要考验一番他的小奶牙才肯罢手。福哥儿早知道这苹果是好吃的,所以岫烟一个没留神叫小家伙得了手,就见福哥儿口水顺着苹果滴答滴答都洒在了圆润小胖手上。
大伙儿看的哭笑不得,卢氏把儿子抱在自己怀里,笑骂道:“真是个馋嘴的小家伙,一刻也没断了你的吃喝,却弄的像是遭了灾年似的。”
福哥儿惬意的捧着苹果,在卢氏怀里一悠一悠,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典型的吃了睡,睡了吃,邢家的小猪一枚。
诸人看着他有趣,无不开口夸赞。门下忽然来报,说琏二奶奶来了。卢氏也没当做大事,只叫人将人请进来。
王熙凤脸上不见喜色,几位管事娘子们纷纷告罪退了出去,岫烟也将美莲和美樱打发到大厨房去察看。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娘儿几个。
“舅太太,荣国府可出了大事儿了!”王熙凤低声道:“二太太给老太太的羹汤了下药,被鸳鸯抓了个现形。如今大老爷震怒,非要开祠堂动用家法。大太太派了王善保家的去寻我,我哪里敢掺这浑水?趁她不防备就偷偷从后角门溜了出来。”
卢氏诧异的看着王熙凤:“府里的二老爷就不出面?”
“二老爷做了一省的学政,说是船才道通州马头,至少要下午或是明儿才能进京。”王熙凤急道:“这也没什么,大老爷向来是光说不练,他只嘴上吓唬吓唬二太太,并不敢真怎么样。可有件事我听了十分惊心,所以才赶来知会舅太太一声。老太太不知怎么想的,要给宝玉说亲。”
岫烟笑道:“说亲可是好事啊,宝兄弟年纪大了,总在园子里那她们姊妹一处镇日玩着,终究不好看,找个稳当的女孩子管管,或许宝兄弟就金榜题名了!”
王熙凤苦笑:“我想老太太八成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她老人家看中的不是别人,却是大妹妹你!就因为二太太不满意,俩人产生了口角,二太太才会暗暗给老太太的东西里下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