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早屈膝跪了下去,一口一个舅太太叫的清脆响亮,喜的卢氏忙叫丫鬟们搀她起来,又赏了个小荷包,里面四个梅花样式的银锞子,成色最好,重量十足。
小红心里明白,这银锞子不是给自己的,而是舅太太打赏母亲辛苦,遂忙客气的接了过来,口中讲着林黛玉在贾家的日常趣事。这丫头天生好口才,原是平淡无奇的小事,到了她的嘴却成了精彩绝伦的趣闻。林之孝家的心下得意,觉得女儿大长了她的面子。
“老太太打发我来见舅太太之前,就叫我去乾家送了几样冷食,乾家大少奶奶十分感谢,回送了许多小玩意儿。”林之孝家的陪笑道:“听说乾家早准备了爆竹,只等乾公子金榜题名回来。”
卢氏笑道:“阿弥陀佛,要真是这样,我们黛玉也算是苦尽甘来。对了,史大姑娘的婚事究竟定在什么时候?你回去务必告诉老太太,届时一定告诉了我们去凑热闹。”
林之孝家的满脸堆笑:“史家太太来了消息,说年后就回来张罗史大姑娘的婚事,定的也不是什么外人,就是京城卫家大公子。祖上也跟过太祖爷打过仗,和我们府有多年的交情,听宝二爷的意思,那位卫公子一表人才,和史大姑娘很是般配。”
岫烟趁机问道:“史大妹妹如今还住在蘅芜苑?”
“哪能呢,史家夫人的信一到,我们老太太就打发人收拾了正院的偏厢房,现如今史大姑娘和林姑娘做了邻居,两位夫人还笑称,我们家近来好事连连,说不准还要出喜事呢!”
林之孝家的笑起来十分隐晦,卢氏淡笑着转移了话题。等林之孝回荣国府的时候,又叫人将贾母十分爱吃的几样瓜果装了许多回去。
这两三日过的十分艰难,京城里但凡和这次科举考试沾点关系的,无不小心翼翼等着会试结束。贡院的大门一开,举子们才晃晃悠悠从里面出来,各家就赶紧迎了上去,或抬或搀,将这些文弱书生们架上马车,一路往家奔。
卢氏心神不宁的等着乾家来送消息,直到当天傍晚,才见乾家人的影子往凤尾胡同来。
235、乾家羞开口道为难
乾家打发来的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乳娘,在乾家很有些地位,甚得大少奶奶宠信,如今只叫她来给邢家送信,其一,乃是这位乳嬷嬷口齿伶俐,其二,也多有看重邢家的意思。
乾家乳娘陪着一张老脸笑道:“听觅少爷的意思,这一科十分难考,却也最考验人的才学。好在觅少爷往日功底深厚,这些倒也难道不到。如今只等放榜,他才好亲自来给邢太太请安。”
卢氏笑着点头:“回去告诉你家少爷,我们家都不是那种拘泥于俗礼的人。既然心里有了底气,那如今最最要紧的便是迎考殿试,我可听说,今科尽是些人才,你们少爷要想从中夺魁,非下一番苦功夫不可。”
乳娘忙奉承道:“要不说邢太太是官家夫人呢,见识就是不同。我们大少奶奶也讲,这一场会试里必定要出几个惊世骇俗的,可惜我们少爷粗粗笨笨,只好学那勤能补拙的笨鸟,总盼着先飞一步的好。”
众人大笑,觉得乳娘的话过于谦逊,卢氏却大为赞同:“你们大*奶是个明白人,如今叫乾觅站在风口浪尖上倒不好,趁着这二三日关了家门,也不用打点过往宾客,只叫那孩子踏踏实实安安心心准备殿试,若真能中个三甲头名,也是我们林丫头将来的造化。”
卢氏叫人把邢忠早准备好的一匣子寿山石拿了出来:“正巧你来了,不然我们还要打发人去送。这是年下宫里赏赐出来的,共是十二枚,均为上品中的上品。我们老爷想着,殿试结束后,乾觅少不得要在同窗之间走动,人家若有赠礼,他哪有不回送的道理?这印章虽然小巧,却拿得出手,你今儿就一同带了回去吧。”
乳娘慌张接过匣子,但见内中果然是十二枚精致小巧的印章,无一不是色彩明艳,细腻温润。乾家大少奶奶的这位乳娘并不是一味粗笨的愚昧妇人,世面见过不少,乾家的珍品多收在大房,大少奶奶帮着料理家事,这乳娘倒也听说过寿山石的威名。
她暗惊邢家的富庶,可转念一想,大姑奶奶千方百计要为觅少爷和邢家结亲,不也多看重邢家的家底殷实?乳娘紧紧抱住了匣子,冲卢氏谢了又谢,她见邢家外院几个管事都准备回事,这才后知后觉的准备告辞。
岫烟陪着卢氏算了几份账目,就见翠梅依着堂屋的门框冲她悄悄招手。
“姑娘,乾家那个乳娘在小门房不肯走,说是有句要紧的话想和姑娘商议。”翠梅觑着卢氏的背影,唯恐被听见,遂声音压的低沉。
岫烟奇道:“是一直没走,还是去了之后又折身返回来?”
“压根就没有走的意思,我奉命送她出门,这妈妈啰啰嗦嗦,问了好多咱们家的事儿。我也不敢告诉她实情,就含糊了几句,谁想她到了小门房,非叫唤自己肚子疼,让乾家的马车只在门外候着。我等了许久却不见这老妈**影子,的,就知道事情不对劲,果然一问,她便立即要求见姑娘。”
翠梅说话沉稳,有几分美樱的款儿,岫烟自打上次在贾家的事情之后,便多嘱咐美樱提拔翠梅和白芙两个女孩子。美樱也知道她们年纪渐长,也该提早教导些准备接替的女孩子,再加上有姑娘的吩咐,于是教导起来也是十分用心。
没几日,翠梅就俨然能独当一面,白芙却是差了一些。
岫烟二话不说,领了翠梅往小门房去。乾家大少奶奶的乳娘正焦急的来回踱步,一见岫烟等人,慌忙要迎,却被守在这儿的几个邢家婆子不留情面的拦在了原地。
“邢姑娘……”乳娘脸上泛着乞求之色,岫烟笑着挥手打发了众人,身边只留了美莲:“嬷嬷有话但说无妨。”
“说起这事儿来,我们大少奶奶确实应该亲自登门致歉,只恐怕邢太太在气头上,做免了这桩婚事,于是先叫我过来和邢姑娘商议商议!”乳娘又羞又愧:“邢姑娘大抵也听说了,我们家内宅实在不简单,上面有个年纪轻轻的老太太,一心要掌控大权,可老太爷英明,把料理家事的重任给了大夫人。”
岫烟笑道:“嬷嬷不妨长话短说,乾家是什么光景,我们自然一清二楚。”
乳娘讪讪道:“姑娘教训的是!觅少爷的婚事甚得老太爷器重,实话不瞒邢姑娘,就为这次大婚,老太爷叫公中拨了两万两银子,他老人家自己又单拿出一万的私房。这个数儿在族中几位少爷里还是头一份儿。”
乳娘想当然以为这个数儿多少会打动邢岫烟的心,殊不知光邢家给林黛玉的嫁妆就是它的十几倍。
乳娘又道:“族中的几位爷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觅少爷有了好前程,乾家的子孙个个收益。可老太太心里却不这么想,总觉得老太爷的做法有失偏颇,亏了她所出的几个儿子。老太太最小的儿子比觅少爷还小一岁,前些时候,老太太走了她娘家的门路,给七爷谋了个京官的位置,非逼着老太爷把京城的大宅让出来,做七爷的居所。”
岫烟脸色渐冷:“这可不成,当初议婚的时候说的清清楚楚,京城这处宅院留着给乾觅做新房。怎么,乾家还想要出尔反尔?”
乳娘暗道糟糕,邢家的反应果然就如她所料,大少奶奶派给自己的差事也太棘手了些,这种堵心的事儿放在谁家也不会愿意。
“邢姑娘别恼,这事儿我们大少奶奶也深知不妥。所以紧着就想补救的法子,如今在青云巷看中一处宅院,也有二十来间房,很是精致。大少奶奶想约邢姑娘过去瞧瞧,犯不着和我们老太太打擂台。”乳娘羞愧道:“按理,我这个当奴婢的是不该说主子的闲话,可老太太确实过分了些。大少奶奶猜到邢姑娘八成要误会,所以叫我一定好生和姑娘解释。”
岫烟故意做出强压怒火的模样:“你且回去,这种大事我如何也要与我们太太商议商议。”
乳娘一听有门,忙不迭应承了。她抬脚才要走,岫烟又开口叫住了她。
“乾公子可知道这件事儿?”
乳娘脸色尴尬:“这……”
乾家哪敢和觅少爷说呦,当初二房全部家当被充公,就因为老太太从中捣鬼,若不是觅少爷的亲娘舅亲自来闹,说不定连二房太太的陪嫁也要糊里糊涂消失不见。
觅少爷与老太太形容水火,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影响会试发挥。
老太太在殿试前夕出这种幺蛾子,一想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或许正等着看觅少爷的热闹呢!
岫烟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就心下了然,随意打发了此人。美莲忙道:“姑娘不如趁这个时候把对门的事儿告诉太太,叫林姑娘直接在此待嫁,比别的地方强百倍。”
岫烟笑啐道:“你倒是明白我的心思。”她附在美莲耳边低语数句,就见美莲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一通,末了大笑:“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办。”说完,一溜烟儿跑了,看的身后翠梅等毫不差异。
且说第二日一早,凤尾胡同便炸开了锅似的热闹,二十几个闲汉簇拥着一位打扮油光水滑的胖子砸开了欧阳家的大门。那胖子一瞧便知是个暴发户,好像恨不得把所有金玉都挂在身上不可,金麒麟、玉貔貅,十几寸长的金链子上缀着西洋怀表,明晃晃搭在外衣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