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哥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忽然把小茶碗一扔,两只小肉巴掌使劲儿的往一起拍,哈哈大笑的模样就像个小陀螺。
宋晨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躯覆盖住了岫烟的视线,正严肃的看着她。岫烟仰着脖子没好气的嗔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我就是怕你误会所以一回京就想尽办法和你联系,红拂姑娘是老提督的孙女,但却不是我的红颜知己,那些都是老提督的政敌们编造出来,意在诋毁我的名声,好叫皇帝及早将我从东南抽回,免得他们的罪行被查看出来。”宋晨语重心长道:“你难道没察觉,都城里的流言都是一层一层逐级传递下去的,如果耐心查访,就能找到流言传播的源头。”
岫烟当然有所察觉,毕竟这件事里牵连了宋晨,所以当初从荣国府一回来,岫烟就派人着手去查访这件事,结果发现,流言都是从一些专门去各家讨赏凑热闹,专门说吉祥话的女相公口中说出来的。
而这些女相公得到消息的来由又十分的单一,是在一家名叫春香馆的青/楼。岫烟不查不知道,往深处一究,这春香馆里的头牌花魁小艾竟然是福王的干女儿。
一个是馆子里卖身的女孩,一个是位重权重的王爷,这俩人看起来没一点可以交际到的地方。岫烟只好耐着性子往下查,在今天出发来得月楼之前,岫烟打发出去的人才回禀,说小艾的父亲曾经是礼部一名官吏,因为上书太上皇,反对孝宗继位,而应该把王权交给更适合的福王得罪了孝宗。
万岁爷登基之后,就借口贪墨的罪行,将小艾的父亲打入死牢,全家男丁流放,女子就充为官奴。
“这么看来,一切都是福王在背后作祟了?”
宋晨徐徐摇头:“福王只知道吃喝玩乐,未必有这个远见,他若有这样的心计,当年也不会在夺位上输给万岁。我想,或许是福王的舅舅心有不甘,惦记上了这个机会,又或者……”
岫烟忽然想到了什么,两人四目对望,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几乎是异口同声:“太上皇!”
宋晨的心一沉,慕名的压力陡然袭上心头。
岫烟忧心忡忡的问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太上皇一直不喜欢陛下重新启用镇抚司,我们家老爷子在夺储的争斗里始终站在陛下那边。外人看起来会以为是太上皇主动让贤,其实是万岁联络了朝中几大势力,逼的太上皇逊位。”宋晨慢慢的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么诬陷我的理由就完全说的通了。”
宋晨看向岫烟:“如果真是太上皇动手对付宋家,我父亲那里想必已经有了风声,但是一直没和我说……”
宋濂是多年屹立不倒的老狐狸,不可能连邢岫烟都查出来的事情,而他却毫不知情。对手是福王,宋家可以等闲视之,然而对手换做了太上皇,宋家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岫烟隐隐察觉到宋晨想要说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想的未免太过惊骇。于是脸上的表情忍了又忍,宋晨轻笑:“你想什么说出来就是。”
“你是不是怀疑宋大人对皇上……”
宋晨早发现岫烟在政治上的嗅觉异常灵敏,而且往往会和自己想的不谋而合:“我们家老爷子从来不赞成我进镇抚司,这些年皇上总是大力提拔心腹,程子墨、顾培生,宁远将军等,他们当年的功劳远逊色于我们老爷子,现在想想,这样对待我们老爷子,未免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我们老爷子心里不舒坦也能理解,但是说和皇上闹翻……我又不敢全完下这个定论。”
岫烟垂首细琢磨了琢磨宋晨的话,觉得并不无道理:“弄坏了你的名声,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宋家也不会独善其身,我想宋大人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岫烟宽着宋晨的心,她见时辰已经不早,便准备起身往回返:“出来也有一阵子了,怕家里太太惦记,你今后有事,只叫人在后门递个话就是。”
宋晨一着急,单手扯住了岫烟的腕子。吮吸小指头吮吸的津津有味的福哥儿见状,使劲儿推着宋晨,不肯叫他靠近岫烟。
宋晨轻轻一拎,就把福哥儿抱在怀里,右手还紧紧拉着岫烟不放:“我有句最最要紧的话和你说。”
岫烟脸上泛起潮红,头微微一扭:“什么话。”
“你放心,今后我不会叫任何人欺负了你。欧阳家的事儿我已经有所安排,最快年后,最迟也是端午之前给你个准信儿。”宋晨的语气坚定有力。
岫烟轻啐道:“你和我非亲非故的,凭什么给我做主。”
“我的心意你难道……”宋晨才说到一半儿,就觉得手上温热,再低头看,就见福哥儿一泡童子尿都浇在了他身上。
岫烟再也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宋晨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偏福哥儿还不自觉,正美滋滋的看着热闹呢!
219、病入膏肓散尽家私
岫烟抱着酣睡正甜的福哥儿坐在马车里,不时闷笑出声。美莲和美樱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脸色也是几经多变。
刚才得月楼上那一幕场景着实叫所有人哭笑不得,福哥儿的开档小棉裤露出的肉嘟嘟小屁股,正好压在宋晨的手上,小家伙出门前怕他因肚子饿而哭闹,所以特意叫乳娘喂了奶,在得月楼上岫烟还喂了口热水,那小肚子能消化得了才怪。正好一点没浪费,全浇在了宋晨的衣襟上。
“你可真是个能折腾人的小家伙!”岫烟的手戳在小肉丸子圆润润的脸蛋上,将怀里的披风更紧了紧,把弟弟抱的更结实了些。
帘子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大风,天际早已经殷黑,漫天雪花四溅飞扬。赵兴吆喝了车夫加速行车,几个侍卫更是团团将自家姑娘的马车围住。
一直尾随在后的欧阳家三老爷从轿帘的缝隙中看见那渐行渐远的队伍,忙嘱咐长随:“别跟丢了。”
长随立即应了,可无奈欧阳家的这些轿夫、小厮们都在得月楼外站了一个多时辰,三老爷又不准他们乱走动,大家早就冻得瑟瑟发抖,几个轿夫四肢无力,就是现在抬轿子也是勉强为之而已。
欧阳家众人听了长随的话,一肚子的不满却没处发泄,只好硬咬着牙往前疾行。
欧阳三老爷坐在冷透了的小轿中,不时的搓手取暖,摇摇晃晃的轿身忽然一顿,既而落在了地上。三老爷忙要问:“轿子怎么停了?”外面没有一个人出声回应,寂静的不像是在大街上。
欧阳三老爷心中陡然一惊,忙抬手去掀毡帘,还没等完全看清外面的情形,一柄带着寒光的利剑,像条毒蛇般从帘幔的缝隙里递了进来,而且不偏不倚,正好抵在欧阳三老爷的咽喉上。
“你,你是什么人?可知道我是谁?”
帘子外的人闷笑一声,嗓音低沉而沙哑,口音听起来略带着几分西域特色:“大名鼎鼎的欧阳家,兄弟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欧阳三老爷忙举着手赔笑:“兄弟要是缺过路的财钱,只管说一声就是,我最敬重江湖好汉,绿林英雄,兄弟们大可以到我府上去取银子,只要能剑下留人,别伤害无辜就是。”
就见那寒剑略往后撤了撤,欧阳三老爷心下一松,才喘了半口气,对方却冷冰冰的用长剑挑开了毡帘,夜色下,三老爷借着月光勉强看到一个彪形大汉,身高七尺有余,黑色夜行衣,只留下一双杀气十足的眼睛望着自己。
.…
一个时辰之后,欧阳家才得了消息,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巡夜的时候发现石榴胡同里有一顶蓝呢子小轿,几盏散落在地的灯笼上写着“欧阳”两个字。因为五城兵马司的人知道,五皇子的外祖家就姓欧阳,怕是同一家,所以赶过来询问。
欧阳老太太当时一听就昏厥了过去,两个孙女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这才勉强救活了祖母。
“我家那三小子才到京城没几日,今儿是去恩师的府邸拜年,根本不可能有仇家。”欧阳老太太哭的伤心欲绝,好像已经眼见了亲生骨肉被害的场景。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在心底不耐烦的一翻白眼,口中却客气有礼的笑道:“老太太不用过于担心,我叫他们小心查验过,石榴胡同里并没有打斗的迹象,想必没到老太太说的那个地步。”
慧萍、慧玲两姊妹早哭的像个泪人似的,尤其是慧萍。
欧阳老太太心下烦闷:“那依着大人来看,我们现要紧的是什么?”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便道:“我已经叫了属下挨家挨户去搜,现在依然是宵禁十分,那些匪徒就算插了翅膀也难逃京畿重地。老太太也别慌张,他们若来要赎金,你暂且稳住阵脚,等我顺藤摸瓜才好。”
欧阳老太太即知这下策中的下策,但却又无能为力。等送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老太太忙叫来了欧阳旌德:“你叫账房立即核算出来,咱们现在能动用的钱有多少?”
不大会儿,前院就得出了个数字,欧阳旌德小心翼翼的看着老太太:“回老祖宗,能动用的银子不过五千余两。”
欧阳老太太满脸尽是不可置信:“你莫要哄我,年前扬州才拨来三万两,就怕咱们年下走动的时候寒酸,给殿下丢人,这才几日的功夫,怎么可能就剩下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