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忠赶紧赔笑倒茶,卢氏知道丈夫是担心自己辜负了林如海的嘱托,于是便将今日所见悉数讲了出来,邢忠点点头:“这也好,咱们给林丫头准备的嫁妆不少,将来是怎么花也花不完的,只要乾觅这个少年本身自重自爱,咱们就是填补些也没什么。”
卢氏也是这个意思,她笑道:“而且我听乾大姑奶奶的意思,乾家因为人口太多,巴不得叫乾觅分出来单过,我想着,不如在林丫头的陪嫁单子上多加一套宅院,就在凤尾胡同附近,将来我们娘儿几个见面也方便。”
邢忠也觉得主意甚好,只是……“这附近的宅子?只怕难寻吧?”
卢氏笑道:“这有什么难寻的?你闺女早想好了,咱们这胡同里马上就要空置出来一套极大极好的庭院在,正适合给林丫头。”
邢忠不解的看向妻子,卢氏还想故作神秘,可邢忠没多久就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卢氏:“你说的不会是,不会是对门欧阳家吧?”
卢氏嗤笑一声:“为什么不是她家?欧阳氏对咱们可干了不少缺德事儿!”
“欧阳家是该收拾,可咱们怎么出手?我瞧着那皇帝到现在还护着欧阳家呢!”邢忠不乏忧心的念叨,作为一家之主,邢忠早想给欧阳家好看了,可惜自己现在实力不足,还没法子扳倒对方。说来说去,自家占了两个劣势:其一,皇上总怕正德亲养父母而疏远了他那个亲爹;其二,皇上对欧阳家的小姐念念不忘,余情难了。
邢家想要成事,就不能想着一击毙命的奢望,消灭欧阳家这个扬州望族,必要徐徐图之,让皇帝一点一点厌弃对方。
邢忠的主意和女儿不言而合,而岫烟并不知道父亲也有对欧阳家动手的打算,她此刻正关了门叫美莲说话。
“这么说来,乾公子非但没有通房丫鬟,而且身边一向用小厮服侍?”
美莲认真的答道:“确实。我借口迷了路就进了乾公子的小院,看院子的小厮倒是个热心肠,我趁机问了几句,那小厮对乾公子十分推崇,而且忠心耿耿。”
岫烟沉吟半晌:“有的时候忠心是好事儿,有的时候就成了坏事儿。这个乾觅不是酸腐的书生,虽然情事上羞涩了些,但喜好上和林妹妹倒是能走到一处去。这世间多少豪门中的宗妇,就是不得丈夫的喜欢,年轻有颜色的时候还好,一旦人老珠黄,可就要独守空闺了。”
美莲气呼呼道:“所以说,这嫁人可要看清楚仔细了,咱们隔壁的袁大人家不就是如此?袁太太看着面子上光鲜,其实胡同里的人都知道,袁大人几房小妾,和袁夫人早没了恩爱,听说年前又纳了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真是作孽呦!”
岫烟冷笑:“这位袁大人当年也是靠着袁夫人的娘家才起来的,可惜,袁夫人娘家兄弟一没,家业败落,这位袁大人就原形毕露,什么事儿都敢做了。现在全家就怕这个乾觅也是表里不一的主儿,那可就害了黛玉。”
美莲没敢搭话,等略停了好久,她才试探道:“要是小宋大人在这儿就好了,他给姑娘出个主意,或是帮姑娘试探试探乾公子,姑娘何必还有这些烦心的事儿?”
岫烟语气微酸:“小宋大人八成正和巾帼女英雄携手杀敌,保家卫国呢,哪有闲心管这些事情!况且我是什么小人物,哪里值得他费心?”
美莲张了张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岫烟察觉到不对,“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美莲打了个激灵,连忙赔笑凑到岫烟身边:“姑娘真是神了,这也能猜得出。其实……其实我今儿在乾府的时候,看见个人,是,是小宋大人。”
岫烟一惊,继而觉得这丫头满口的胡言乱语:“可不听你这混话,我且休息去了。”
美莲见姑娘转身要走,急的忙拉住她:“姑娘我没说谎,确实是小宋大人本人。姑娘不知道,我当时见他才乾公子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多惊讶,守门的小厮说他是乾公子的朋友,专门在书房等乾公子的。”美莲小心翼翼的看着岫烟:“可是姑娘,我总觉得小宋大人是专门等你的,因为他叫我带话给姑娘,明儿正午想约姑娘在得月楼见一面。”
岫烟的心头就像几请千只蚂蚁一起搬家似的,密密麻麻,搅和的人心神不安。
东南战事未平,宋晨是钦差,没有皇帝的诏令决不可轻易返京,他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而且,宋晨找自己究竟为何?
这一夜,岫烟睡得半点不踏实,第二日醒来,美莲大气也不敢喘,等为姑娘梳洗打扮好,姑娘说找出那件火狐狸斗篷,美莲这才欢喜起来。
姑娘这是要出门的架势,不然可犯不着穿那样好的衣裳。
可惜,美莲高兴的太早了些,等到午时已过,岫烟丝毫没有出门的意思。美莲泄了气儿,意兴阑珊的看着小丫鬟们在屋子里分线描花样子。
都过了未时一刻,美莲正无聊的给鸟儿添水,美樱忽然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快叫外面的人准备马车,姑娘要出门。”
美莲一怔:“去哪儿?”
美樱气得戳着她的额头:“呆子,昨儿你和姑娘说谁等着她?当然是去得月楼了。”
美莲先是大喜,可继而苦着脸:“小宋大人明明说了正午时分,这会儿都未时了,姑娘去的时候人家等着才怪呢!”
美樱小鼻子一哼:“这才看出诚心不诚心呢,他要是早走了,姑娘也不用和这种人纠缠!”
217、一路尾随二人得见
美莲听美樱这么一说她才略放心,转念一想,姑娘素来足智多谋,她觉得事情可行,那必定有恰当之处。于是美莲亲自往后院马棚去叫人拴马套车。负责一家大小出行的外院管家赵兴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心下满是疑惑,可又不敢得罪自家大小姐面前这位红人,于是客气的冲美莲赔笑:“美莲姑娘,已经是这个天儿了,咱们家大小姐不知要去哪儿?”
“姑娘的心思我们哪里敢多问,只知道是往贡院那边去。”美莲轻笑:“差点忘了,套车的时候就用年前南边孝敬来的那驾翠盖珍珠缠花流苏车。车把式也要穿的干干净净,把老爷太太年下赏赐的衣裳穿出来,几个跟车的婆子不用赵大叔管,我再叮嘱她们。”
赵兴一听便知道此次出行慎而又慎,赶紧点头去忙。
这驾翠盖车是南边庄头们和几个大掌柜一起孝敬给岫烟的,按照今年苏杭一带最流行的款式,耗费重金打造。翠色帷盖外四周缀着一串串珍珠流苏,那可是实打实的诸暨走盘珠,围绕四周共一百二十串,每串上又有一十八颗大小相似,圆润雷同的珍珠。
夜幕时分也不觉得什么,一旦到了白日驾车出去,那日头一照,明晃晃打在上面,能叫人看直了眼睛。
车厢四周的毡帘上另有苏杭绣娘手工亲制的缠枝花,各色驳杂,活色生香。
庄头们和各大掌柜的为讨好邢岫烟可是没少出血,不过也由此可见邢家在南边的产业惊人到了什么地步。
岫烟一得这马车就叫人锁了起来,平日专人管着,就是往荣国府去走亲戚也没说用一下。今儿忽然刻意吩咐,赵兴就知道姑娘此行不同寻常,赶忙叫了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护院陪同。
这边岫烟穿戴整齐,才要出自己的院子,乳娘就抱了福哥儿进来:“姑娘,福哥儿闹着要来见姑娘,我怎么哄也没用。”
福哥儿奶馒头似圆胖的小脸上挂着明显的两道长长泪痕,大脑袋窝在乳娘的肩窝处委屈的直小声抽泣。
岫烟心一下子就软了,她冲福哥儿一伸手,小肉丸子忙叉出两条小胳膊,被乳娘紧紧抱住的两条小腿还不时往后揣,生怕乳娘抓住他不放似的,没多时就把乳娘鹅黄色的小袄踹出两只小脚印。
岫烟知道是这小子又耍赖,又气又笑,捉住福哥儿的小手指头“狠狠”咬了一口。福哥儿咯咯笑的这叫一个欢实,安然自得的趴伏在岫烟身上不肯动弹。
美樱怕姑娘衣裳弄皱,伸手就要来接:“还是我来抱吧,姑娘小心弄脏了衣裳。”
福哥儿像小猪似的哼着,小手抓的更紧了,岫烟的头发差点没叫这臭小子拽散。
“算了,带上乳娘,我们一同去。”
“可是姑娘……”美樱见岫烟宠溺的逗弄着福哥儿,只好将话又收回去。乳娘才知道姑娘这是要出门,忙涎着脸和美樱解释:“我真不清楚,若早知道姑娘有要事缠身,说什么也不会带着福哥儿过来。”
美樱脸上虽然挂着淡笑,可心里却不舒服的很。这乳娘不过是件这些日子以来主人家甚是客气,自家姑娘和林姑娘又常常帮她哄孩子,所以胆子愈发的大。常有事没事就借口福哥儿不舒服来叨扰姑娘,要不是姑娘还是个年轻姑娘,怕喂奶这种差事也要推给姑娘做一做才心满意足呢!
美樱是从小跟着岫烟的,她虽然心疼福哥儿,可更心疼姑娘。眼下可是关乎姑娘一辈子的终身大事,有乳娘和个奶娃娃在旁边,叫小宋大人看见也不知好还是不好。
岫烟抱着弟弟,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并侍卫出了正门,而那边卢氏和黛玉还全然不知。门口的家丁分列在台阶两侧,出行的队伍在黄昏时分格外显眼,尤其是那辆价值不菲的翠盖珍珠缠花流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