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妈是一个意思。苏州庄子上送来的白鲢,我叫管家给二嫂子送去了十来条,炖汤极好,另有岭南的果子,美莲和美樱装了小小的一个果篮子,又用彩绸扎了,我瞧着是精致小巧,送人再好不过。”
卢氏笑赞女儿的心细:“既然好,就把那果篮子多做几个,等咱们这些时日给家走亲戚的时候带着,想必各家都觉得新鲜,也都承咱们这个人情。对了,哪有铺子上孝敬的那些蜜饯,可还有了?”
岫烟一听就知道卢氏的意思,早笑了起来:“自然有,自打妈怀福哥儿的时候爱上那蜜饯,咱们家何曾断过?琏二嫂子爱吃什么似的,听平儿说,一天足足小半瓶,我听着都觉得酸牙,亏得琏二嫂子吃的兴冲冲。”
卢氏抿嘴笑道:“只怕是有了,她自己怕失望,到如今也没请个人好好瞧瞧。”
“妈说的半点不错!”岫烟叹道:“琏二嫂子就是想的太紧,总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不过如今她自己做了主,压力总没以前大。”
卢氏听女儿说的头头是道,不禁宽慰于心,她看着越发出挑的女儿:“眼瞅着你妹妹的好日子有了盼头,如今也要紧着想你的亲事。”
岫烟并不是扭捏的人,她挽了卢氏的胳膊往内屋走:“妈前两年还和爸说要多留我几年,瞧瞧,刚添了个福哥儿就巴巴儿的要打发我出门子呢!”
卢氏笑骂了一声,抽手拍在闺女的屁股上:“亏你好意思说,咱们家最疼福哥儿的是哪个?那臭小子见了我不声不响,一见你这个姐姐就哼哼着要抱。”
卢氏一提这个就好气好笑,她那儿子,活脱脱一个小人精,身子还站不利索呢,一开口就只哼哼呀呀,但认人极清楚。每天一睁眼,先是找奶娘,吃饱喝足,就拧麻花似的撒娇,非要奶娘抱着自己满屋子找姐姐。
奶娘一开始不懂什么意思,福哥儿差点哭哑了嗓子,等卢氏和岫烟闻讯赶过去的时候,福哥儿谁也不要,单单伸出莲藕似的小胳膊,一头扎在岫烟怀里,委屈的直扁嘴,吓得那奶娘以为自己出了大错儿。
这一家子,福哥儿最亲的就是长姐,其次才是卢氏。
卢氏怀胎十月才生下麟儿,心里自然吃味,可吃的又不是别人的醋,还是自己闺女,所以往往想起来这事儿,卢氏自己都先要乐一场。
二人进了屋子,卢氏把乾家的帖子给岫烟瞧:“正月初八,只请了徐夫人的娘家嫂子和咱们家,徐夫人因守国孝,没法去,就叫咱们便宜行事。我听你回来的意思,贾母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
岫烟笑道:“十分倒说不上,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七八成满意却有。”母女俩说说笑笑,一晃到了下午,邢忠领宴请完毕,坐轿回来,她们一家四口才坐下来享用年夜饭。
花桌上终究是少了个正德,一时间也不比往年热闹,福哥儿吮吸着大拇指头,滴溜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爹,一会儿看看娘,最后还是把眼神落在岫烟这儿,毫不吝惜的赏了她们一个大大的葵花笑脸,然后赤着小脚,非要坐在岫烟的怀里。
大伙儿看了笑容难抑。吃过团圆饭,邢忠和卢氏早回去休息,岫烟却洗了个热水澡,躺在贵妃榻上了无睡意。外面堂屋值夜的几个小丫鬟嚷着要打叶子牌,岫烟也不拦着,更自己出了银子叫美莲、美樱去杀上一局,她自己半躺在那儿借闭目养神。
“姑娘,芳官似乎是不行了。”不知什么时候,美樱走了近来,靠在岫烟耳边低低的嗫嚅道:“看着她的婆子说,芳官想见见姑娘。”
岫烟一睁眼,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此刻谁看着她?”
“是角门上的浣娘,”美樱看出了姑娘的不快,也不敢大声说话,等了良久,美樱明白姑娘无意见芳官,便要退出去。还没走到一半,岫烟忽然叫住了她。
“叫平婆婆瞧瞧她去。”
平婆婆是专门给太太把诊问脉的嬷嬷,平日就住在邢家,每隔五日便到姑娘的铺子里去给那些年轻的媳妇们讲授一日的课程。美樱知道姑娘这是要保住芳官的性命,也不敢耽搁,转身去忙了起来。
她前脚出出去,美莲后脚就跟了进来,“姑娘就不该大发慈悲,依着我说,像芳官那种不安分老实的,就早该远远发卖,便如同太太屋子里的秋萍。”
岫烟出手对付了欧阳家之后,这才静下心来查出秋萍。那丫头因为贪图利益,轻信了欧阳老太太的话,秋萍的爹娘更为一百两银子,怂恿女儿将巫蛊娃娃藏在了秋月的被褥里。
一百两银子,终究不敌卢氏往日待秋萍的那些好。
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秋萍的爹娘也早忘了自己的卖身契仍旧在岫烟手里捏着。等东窗事发,秋萍一家子才跑来跪求,可早已经是无事于补。岫烟叫了京城里出了名的人牙子周大娘。
这周大娘的两个儿子都在西北矿山做小头目,很有些势力,因矿山年年有矿难,年年死伤无数,周大娘便做起了这个买卖,专门买了犯事的下人或是官奴送去西北,几年下来,周家的钱财是越聚越多,可名声越是越来越差。
京城这些豪门大族里的奴婢们都知道,周家要是来买人,多半就是有去无回,所以听到周妈妈三个字,别管和自己有关无关,都先吓得半死。
秋萍那贪心的爹被周妈妈买了去,秋萍哭的死去活来,这才在姑娘面前服软,可又有什么用?姑娘见也没见她一面。
秋月倒是查明了清白被放回来,然而此后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几天,姑娘也放了她出去。
唯独芳官,对外只说是荣国府那边留了她在园子里伺候,邢府知道芳官被绑的人不超过五个。
美莲试探的问道:“姑娘打算怎么对付郭婶子?”
岫烟淡淡一笑:“咱们且不急,只要欧阳家的事儿没了断,这郭大婶就还有用武之地,我不能平白暴露个康妈妈,却不留半点后招。”
欧阳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等她家被孝宗数落的一塌糊涂的时候,欧阳老太太就明白自己上了康妈**当,然而等回来找康妈妈算账的时候,康妈妈早带了一家子出了凤尾胡同。欧阳老太太气的要叫衙门里的人去捉逃奴,谁知等差役回衙门一查,才惊讶的发现,原来康妈妈一家子半个月前就消了奴籍,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平头百姓。
欧阳老太太这才惊起一阵后怕:邢家也是步步谋划周密,她在这一场对弈中半点胜算没有!
此后欧阳家悻悻然消停了这些日子,随着欧阳家三老爷进京,更是不显山露水,不知在筹划什么。
美莲迟疑的看向岫烟:“姑娘……我就不明白了,上一次明明是个机会,姑娘干什么不下一剂狠药?至少叫欧阳家不能翻身。”
岫烟走下贵妃榻,赤脚穿一双绣花鞋,随手倒了一盏茶吃:“欧阳家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家爬的太快,这是皇家的恩典,可跌的也太快,皇帝的脸面可就保不住了。尤其是太上皇还在世,万一皇帝处置的太狠,就只能说明他识人无能,万岁爷爱面子,怎么可能答应?”
美莲气哼哼道:“那可不就便宜了欧阳家?”
岫烟莞尔一笑:“这可未必!”
210、芳官求生跪地求饶
邢家一向宽宥下人,每每年三十的晚上到正月十五,当差的就打赏丰厚,不当差的也可安安稳稳的过个富裕年。园子里虽然也有巡夜之人,但从上半夜和下半夜两拨人分作了四班,虽然看着琐碎,但大家都得了歇息,且姑娘的红包比照她们自己的月银还厚密一成。大家竟是争前恐后来做!
后花园的犄角处单有个小屋,原本是园子里伺候花草的婆子所住,岫烟注重养生美容,每日清晨就叫媳妇们采摘了最干净清澈的露珠,时辰要早,日头还没出来,这间小屋子就是供她们住的。房间不大,只一个小屋,因为只有盛夏才会采露,所以屋子修建的并不是十分厚密,只薄薄的一层土墙,冬日里谁也不往这边来,只放些拾整花园的农具。下人们更轻易不往这个方向走,所以在此藏人,轻易不会叫人发现。
芳官披头散发的窝在南墙角的草席上,她不远处有个炭火盆子,里面烧着红旺旺的焦炭,不时散发出一种灼烈而刺鼻的气味。
站在门口的妇人正是看守她的浣娘,这浣娘的生父原是苏州一家镖局的总镖头,后来得罪了人,浣娘颠沛流离,机缘巧合就进了邢府。因为自小学习功夫,浣娘的个头乍看起来就像个中年男子,力气也不小,三四个小厮合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岫烟才放心把芳官交到她手里看顾。
平嬷嬷看过了病,将自己随身带的一小瓶补气的药丸交给了浣娘:“叫她吃了这个,明儿一早还不退烧……就叫人把她挪出去吧。”平嬷嬷大感晦气,伸手扇了扇鼻子前的霉味,头也不回的去了。
浣娘虽然粗笨,但心眼儿不坏,看了芳官几日,眼见着小姑娘抱着寻死的念头,浣娘不禁心一软。
“这个平嬷嬷我听过,是姑娘跟前的红人,看病很有一手,你吃了这个,明儿说不定就好了。”
芳官冷冷的撇过头,不肯看伸到眼前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