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奶娘早进来照顾福哥儿,岫烟在门前又特特嘱咐了几句,这才往后面下人住的园子来。
邢家的下人分作两类,一类拖家带口的住在后花园外的胡同里,两三户人家一个小院儿,虽然挤,但却由做主。一类住在府上,像美莲、美樱等,老子娘都在南边,或是早没了亲人,了无牵挂,一心只在府上伺候主子。秋月和秋萍被关押的地方就在后面,往日也无人经过,原用来堆放大件箱子和屏风的,现在为这两个丫头,权当是做了监房。
岫烟和美莲、美樱等站在门口,透过缝隙往里打量,那俩丫头一人霸占了一只大木箱子,身上卷着棉被,披头散发,两眼熬的黢黑,脸色早不复水灵灵的劲儿,只余下蜡黄和酱紫色。
美莲冲守门的婆子点点头,那婆子赶忙端了火盆子开门往里进。门口一出响动,秋萍和秋月忙抬眼去看。
“你们两个小蹄子,瞧瞧咱们姑娘多慈悲的心肠,这样冷的天,怕你们冻坏了,特叫人送一盆子炭火!”婆子将铜盆放在屋子正中,口中依旧咒骂不断我要是你们两个,早一头撞死在这墙角上了,哪里还有脸去见姑娘?”
秋月当时就跪在木箱子上呜呜哭了起来,秋萍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你这是意思?难道还委屈了?那巫蛊娃娃分明就是在你的箱笼里的,害的我现在跟着倒霉!”
秋月一听这话,也不忙着掉金豆子,只冷笑看着秋萍到底谁往我包里放,你心知杜明,姑娘最聪明不过,等她得了闲,查明事情真相,看你嚣张到几时!”
门外三人听的清清楚楚,美莲低声道姑娘,这俩丫头嘴硬,怕轻易不肯透露啊!要不然......”美莲一狠心,“就按照琏二奶奶说的,让她俩跪在碎瓷片上,这样的天,保管两个钟头就都招了!”
岫烟笑啐道琏二奶奶那是和平儿的气话,你倒实在,听了几句就当真。不过,”岫烟再定神看了看里面仍旧争吵不断的两个丫头,若有所思道这个秋月能坚持到此时,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姑娘不是说她是被冤枉的?”美莲不解的看着岫烟秋月既然是被冤枉的,肯定盼着姑娘还她清白呢!”
岫烟断然摇头不对,你们细想想,母亲说过,秋月是老实巴交的那种丫头,可你们现在再看,牙尖嘴利,和秋萍舌战,丝毫不落下风。”
美樱比美莲更沉稳,心思也更细腻,她听了姑娘这话,忙留心往门缝里看,果然看出了几分蹊跷姑娘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秋月绝不会是几日的功夫练就了一张嘴皮子。”
岫烟不再往里窥视,她当初抓人的时候也没盼着能从二人身上找到突破口。这俩丫头中一定有个对母亲下手,另外一个就算不是协犯,也一定些内情。岫烟之所以把人关在这儿,就是为了迷惑欧阳家,让他们以为束手无策,问不出问题来。而事实上,她早为报仇而付诸了行动。
“芳官还时常往厨房走动?”岫烟没头没尾的问了句,美樱却明白姑娘的意思,忙道前几天的时候,一日少说也两次,都是打着咱们院子姑娘您的名讳,不是要热糕就是要花茶,弄的那些大娘们也是怨声载道。”
“你们不要理会,由着她往大厨房去,只有她俩人接上头,这事儿才有可能继续往下办。”
岫烟当初是芳官在背后为欧阳家走私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芳官骨子里就透着不安分,是那种轻狂之中又带了几分卑微的女孩子。这些小戏子每日学戏练戏,很多人丢失了的道德底线,可当岫烟,欧阳家收买了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她确实吃惊的无以言对。
美樱走上前,将岫烟肩膀上的羽纱斗篷往上紧了紧,柔声劝道姑娘犯不着为那种人伤神,既然咱们早是谁在使坏,趁着这个机会收拾了她就是。”
岫烟望向远处,无奈的一声哀叹原就是我期待的太过,罢了罢了,人各有志向,她既然为求荣华舍了主仆之情,今后接招的时候,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美莲、美樱这次是真伤了姑娘的心,所以也不敢多劝,只一左一右,挽着岫烟,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回院子的小路上。
且说芳官被美樱推出屋子,心里脸上都是好大的不高兴,那些小丫鬟们没她嘴巴厉害,轻易也不敢惹芳官,都远远的避了出去。
芳官坐在的床上,闷了半晌,这才顶着雪往大厨房去。
正午才过不久,灶上的几个婆子都无事可做,都坐在炉膛旁边闲聊。其中一人见是芳官,忙起身笑脸相迎芳官姑娘可有日子没来了,可是姑娘派下了要紧的差事,就绊住了芳官姑娘的脚?”
芳官笑不可仰我能有要紧的事儿,倒是姑娘叫我照看福哥儿,所以才不得闲。”
早有灶上的婆子拿了藏在笼屉里的热糕这是才买来给紫鹃姑娘的,干干净净放在那儿,谁也没动,芳官姑娘尝尝?”
芳官一瞧,那小糕点果然与外面的便宜货不同,一个个鹌鹑蛋大小,炸的金黄酥脆,也不是热糕还是冷食儿。
芳官毫不客气,捻起一个就往嘴里放,原来里面夹着果酱,甜腻软滑,芳官立即笑道这是哪家的糕?妈妈得闲,也替我捎一匣子来?”
“姑娘爱吃,这值当,是福源馆的,我稍后就叫个小厮一并捎。”
芳官一面点头,一面留心灶上的人,却不见要寻的那个。
191、三更半夜大胆偷盗
婆子冲方芳官一孥嘴,眼神往后面瞄:“喏,说是姑娘这两三日看着瘦了不少,正给姑娘煲八珍汤呢!”
芳官顺着婆子的目光往里看,但见大厨房后身的帘幔后果然蹲了个人影。芳官将热糕碟子随手给了身边人,自己一撩裙角,抬脚就往后走。
几个婆子是眼对眼,嘴角都挂着似嘲讽似羡慕的笑意,等芳官彻底消失在帘幔后,婆子们才又聚在一处,叽叽喳喳说笑玩闹,消磨时光。
大厨房后身有一间专门伺候卢氏月子时候砌起来的小厨房,现如今卢氏不用,姑娘也没叫人拆了,全用来给两个奶娘做大补汤水,东西一应都是新的,食料一应也都是好的,把这些下厨的灶上娘子们羡慕的不得了,心里不知念叨,这金贵的活儿怎么就没落在自己身上!如今由主家好吃好喝供给着,将来也是有份抚养小少爷的功劳不是?
美莲前一阵子时常打发了芳官来大厨房要东西,一来二去,芳官对这儿也早就轻车熟路似的,走了东门就知往西门,灶上除了几个管事娘子是从江南带来的人,余下也都是新买进府的粗使婆子,这些女人之间也是泾渭分明,对原来的老人儿多有奉承,对后来的同僚却明里暗里排挤。
郭大娘在后厨却是个特殊的存在,她从不多话,也从不抢功,要说姑娘看重她吧,这郭大娘却也从不往前面院子里凑合。可说不得意她,姑娘却时常打发人来,单独只叫郭大娘煲汤送进去。
也就是郭大娘不是那种张扬的人,否则早被一些人记恨在心里了。
芳官进了里间便笑道:“郭大婶忙什么呢?”
郭大娘穿着一件蓝色粗布小袄,腰间围着一块雪白轻薄的围裙,头发挽了根簪子,梳的利索干净,更难得的是那腰间的围裙不见半点油星儿。
郭大娘见了芳官,先是一怔,继而心头滑过一丝慌乱,下意识的探头往瞧。芳官捡了最近的一张小杌子坐了,不在意的摆摆手:“放心,没人跟着我,是我寻了个借口来找你!”
“这一阵子风声紧,不是叫你小心行事,轻易不要往这儿来寻我嘛!”郭大娘褪去了慌乱,脸色十分难看的低声吼着芳官。“我这儿人来人往,你就不怕被人看出点什么?”
芳官拿了桌案上的一只鸡蛋随意抛着,口气淡漠:“婶子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郭大婶已经抢步上前,夺下了芳官手中的鸡蛋,满脸不认同:“这是菜上的浇头,你没的玩这个何用。”
芳官冷笑:“婶子嫌我聒噪,那也好办,你去和……”
郭大婶忙捂住芳官的檀香小口,不时注意帘子后面可否藏了什么人。“你疯了不成?这话也是此时能说的?”
芳官狠狠甩开郭大婶的手,二人之间错开半步之遥:“这事儿虽然没成,但当初婶子答应我的那些,你可不能反悔。我知道你有你的门路,可我芳官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谁也不落好,咱们到姑娘那儿说和说和去,看姑娘从轻发落谁!”
郭大婶自认前四十几年都没坐过半点的亏心事儿,唯独这一回不但做了,而且还叫人拿住了把柄。看着丝毫不肯让步的芳官,郭大婶只能耐着性子陪笑道:“我知道芳官姑娘委屈,罢罢罢,我这就去找他们评理去,无论如何,当初答应你的条件,我是半点不会含糊的。”
芳官听了这话,脸上才转好些。手也搭上了郭大婶的小臂:“婶子也别怪我无情,催你催的紧,全因为我娘在乡下快过不下去了,我要是能贴补贴补,跟救他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芳官是地地道道的扬州人,家中排行第二,上头有个快成家的哥哥,下面还有俩妹子一个幼弟。芳官的娘是个狠心的,见大儿子凑不出彩礼钱,一狠心,就把芳官卖给了牙行,换了十两银子。年前的时候,同被卖进京的龄官衣锦还乡,芳官的娘这才知道,女儿不但走了好运,而且日日好吃好喝好穿戴,芳官的娘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忙叫人写了信往京城送,信中无一不是述苦的话,末了冲芳官要了五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