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大急:“老太太!”
贾母这次是真有几分动怒,可一想到这些年来大儿子与自己越发疏远,二房又不和自己齐心,贾母这心便硬沉了下来。老太太第一次这样语重心长的和大儿媳说话:“你以前总抱怨我多疼了老二媳妇,可你也不想想,老二媳妇事事都比你多点机灵劲儿我能不偏心吗!远的不说就说鸳鸯,你们夫妻俩背着我要弄鸳鸯进你们大房还真打量我不知道存的是什么心思?”
邢夫人羞得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贾母。
“老实告诉你鸳鸯虽然是我的心腹,可我究竟有多少两银子,究竟有多少体己,也不会叫个丫头清楚。你们夫妻俩别以为我是那种不分轻重的,老大终究是这个家的长男,我再疼老二,也不会舀着大笔家业送他们手里。”
邢夫人一颗心正是大起大落,听了贾母这话,早抑制不住笑意:“老太太心疼我们,我和大老爷是知道的。
贾母拍了拍邢夫人的手背,叹息道:“难道老大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去的?我一心为二房,自然也不会忘了你们夫妻。正因为心疼你们,所以有些话是不得不说。”
邢夫人精神大震,自打她进了荣国府的大门,老太太可是第一次这样和自己和颜悦色,又是商量大事的模样,邢夫人不禁提起一百个小
“舅老爷家这小半年来琐事不断,我算看出来了,邢家这顶立门户的可不是体弟,却是你那小侄女!”
邢夫人难以抑制的嗤笑出声:“老太太快别这样夸赞一个毛丫头,邢岫烟有几斤几两重,难道儿媳不清楚?他们家就是太溺爱孩子了,惯的他家闺女实在不像话。”
贾母听了邢氏这样回答,深感无力。
王氏虽然木讷,却还知道看人脸色。这话要是对老二家媳妇说,虽然心里不以为然,可嘴上一定早开始附和自己了。
邢夫人心肠愚蠢,贾母只能耐心道:“旁的我也不多理论,我只告诉你,你费尽心力讨好舅老爷没用,不如多想想怎么叫邢大姑娘和你一条心。那尤二姐也别总想着往邢家送,连咱们府里的粗使婆子们知道,东府里的两个小姨子很不规矩,你明明清楚,还想着往亲弟弟的房里塞,难道将来就不怕别人诟病,耽误了舅老爷的前程?”
邢夫人是个最没主见的人,王善保家的不在身边,大房前一阵子得宠的那个为邢夫人出谋划策的姨娘也不在,所以邢夫人一听老太太的话就有些舀不准主意。
贾母趁机道:“正巧你来,我有件要紧的嘱咐你。邢家前一阵子与我提了结亲的意思,是给你那个三妹妹家的哥儿,叫张逸的孩子。邢家的本意是提三丫头,可我细想想,未必就是舅太太的初衷,八成是邢家姐儿自己变了说辞。”
邢夫人想也不想便笑:“这怎么可能?老太太太高估了她!”
“不是我高估邢家姐儿,是你们都太小瞧了她!”贾母淡淡道:“索性你借着这次机会往凤尾胡同去,探探舅太太的口风,就说咱们家想把二丫头嫁过去,问舅太太可愿意?”
邢夫人欢喜的站了起来,对着贾母就是作揖:“如何不愿意?若是老太太肯下这个恩典,我这就代三妹妹应了!”
贾母无奈的摇头:“你三妹妹的主你做不得,你们家舅太太做不得,只岫烟丫头能说上话。”见邢夫人一闪而逝的不屑,贾母叹道:“我且把话放在这儿,对与不对,你去了邢家,自然一问便有分晓。”
次日,邢夫人本要带了贾迎春往凤尾胡同来,可谁承想,一大早天际边便飞起了朵朵雪花儿,而且到正午时候,雪势愈发的大了。
岫烟起了个大早,先叫家里的老嬷嬷给卢氏看了平安脉,又亲手做了肉粥,和黛玉服侍了卢氏吃罢,又抱着福哥儿在自己屋子里午歇。
岫烟的屋子是正南的大三居,自打有了福哥儿,原本屋子里常年飘着的花香已经换做了奶香。福哥儿似乎也特别喜欢姐姐这里,一到岫烟的屋子便咯咯自己笑个不停,往往抓着自己的小脚儿能玩上天半,连奶娘都惊呼,福哥儿可比同龄的孩子要结实多了。
卢氏的身子需要静养,黛玉便搬来和岫烟同屋,俩个女孩子一起照顾福哥儿,倒也自得其乐,把福哥儿养的白白胖胖,人见人爱。
屋子里奶香扑鼻,屋子外寒风朔朔,美莲穿着一件灰鼠银边儿的斗篷走了进来,小丫鬟赶忙上来掸雪,美莲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拂尘,只问:“林姑娘也在?”
“紫鹃姐姐伺候了林姑娘在隔壁歇午觉呢!咱们姑娘正哄福哥儿!”
美莲褪了身上的斗篷,站在火盆子前搓了半天手,等浑身上下都暖了,这才挑开毡帘进了内室。岫烟歪在床上,手上一下一下拍着福哥
那小肉丸儿脸蛋红扑扑的爱煞人,两条小胳膊片刻也不老实,总想从包袱里仲展出来。
“姑娘一.”美莲低声叫着岫烟。岫烟一睁眼,小心翼翼下了床榻,唯恐吵到福哥儿,自己到桌前饮了杯温茶。
“这是宋千户派人百里加急送来的密函,刚刚镇抚司的人从后角门递进来的。”
上面的火漆丝毫未动,信封似有折痕,没有雪水,只带着少女身上的余温。
岫烟拆了信一字一句往下看,美莲心里虽然着急,却不敢惊动姑娘。不知几时,美樱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芳官,美樱一见屋内情形不对,忙推了芳官出去。
“好妹妹,你去大厨房看看,姑娘要的姜汤可熬好了?”
芳官便知这是美樱找的打发自己的借口,心里便不舒服起来,可再想往里屋瞧,门口早被美樱用帘子遮挡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姑娘和美莲姐姐说了什么,芳官是一点也听不清。
外面的避雪衣裳明明就是美莲的,可这样大的雪,美莲不在屋子里好生呆着,难道去了什么要紧的地方?
190、她为心腹你为家贼
美莲、美樱二人站在窗前,看着花桌前的姑娘一言不发的读着信笺,大气也不敢出。宋千户走的时候匆忙,却不忘给姑娘留下了几个得力之人,这些人如今化作了寻常的仆役,就在后花园的门子除当差,平日里总不往前面院子里来,不但那些当差的仆役不,就连老爷、太太也丝毫未有所闻。
那些人是出没无影,听姑娘的意思,一个个都大有来历。原教导正德少爷的那位王师傅与其一相比,也只有略逊色的份儿。
这信就是其中一人交给美莲的,宋千户自走后两个多月,这是给姑娘的头一封信。美莲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点,却不敢肯定。
......
岫烟默默地将信笺折好,和美樱要了火折子,火花儿一燎,从牛皮信封底部一直烧到岫烟的手指尖。那翩跹的姿态似乎一只火鹤,屋里渐渐起了一股灼烧之气。
福哥儿躺在床上,酣梦中的小肉圆儿情不自禁的哼了哼,鼻子倒是灵敏的很。
美樱忙走,将内室的纱幔轻轻拢上。
岫烟将烧到末路的灰烬都丢在一只粉彩镂空团寿盒里,美莲不用吩咐,早用帕子将灰渍包起,翼翼的塞进了的袖口中。
“交代下去的差事办的如何?”
美莲忙道千户的人已经把那婆子的来历打听的清清楚楚,家中无儿无女,当年是欧阳老太太的陪嫁,后来被主子指给了外院的小厮,可惜是个短命鬼,成亲没两年,那小厮就没了,欧阳老太太瞧她可怜,便仍旧接回府里,做了管事嬷嬷。南边来的人回消息说,这婆子甚得欧阳老太太信赖,大事小情都与她商量才能做主。为了这事儿,欧阳家老太爷有些微词,十几年前更因为那婆子出个歹毒的主意,弄死了欧阳老太爷宠爱的小妾,欧阳老太爷要杀那婆子偿命,最后还是欧阳老太太保下了她。”
岫烟微微一笑入为心腹,出作股肱。既然是第一得意之人,必定有难以言表的情谊在其中。欧阳老太太为这个婆子得罪了,不......那婆子肯不肯为咱们得罪欧阳老太太?”
美莲、美樱面面相觑姑娘寻到了好法子?”
“有人爱才,有人好色,有人重名,人人都有弱点,只是我们一寻不到而已。欧阳老太太这个陪房看似毫无弱点,无儿无女,对主子忠心耿耿,可你们别忘了,这婆子得罪的是老太爷,必定是日夜悬心活着。若是欧阳老太太两腿一蹬的去了,那婆子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欧阳家老太爷宰割。我这会儿许诺她一条生路,她未必不会动心。”
美莲二人恍然大悟姑娘说用法子,我们这就去做。”
岫烟一摆手这事儿且不急,攘外必先安内,家贼未除,我一颗心放不下。”
“姑娘的意思是要收拾秋萍和秋月?”美莲想了想,便道这两个丫头嘴巴硬着呢,关了这么久,非但没问出要紧的话,还狗咬狗一嘴的毛儿,俩人整天吵嚷,闹的看守的婆子直叫苦。姑娘,我看不如叫了牙行的人来,好好吓唬吓唬她们,看她二人还敢不敢强扭着。”
岫烟要了大红羽纱的斗篷,戴着避雪的观音兜,两臂插在一幅雪狐狸毛做成的护手里。美莲和美樱同一个打扮,都是青色避雪的衣裳,脚上穿着木屐,各撑一柄月满西楼的纸伞,紧随着邢岫烟的步伐就出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