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官忽然想起半夜时候,透过玻璃,她所瞧见的一切。
芳官猛然低头,死死的盯着手里的纸条。平安公公深夜冒雪而来,不就是为那两颗药丸吗?这会不会是那两粒药丸的方子?
芳官越想越觉得不差,兴奋的从床上直接打了个滚儿。这俩方子送到对门欧阳家去,再加上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些辛秘,欧阳家怎么也不能亏待自己!
她了无睡意,穿了鞋,将信封重新装好,仍旧塞在自己的袖口中,拽了一件避雪的衣裳就出了屋门。
大厨房里正忙着给太太上早饭,奶娘们的蛋羹也上了蒸锅,几个婆子忙的脚不点地,其中一人抱着蒸笼,待要回身的时候,险些没撞上刚刚要往里冲的芳官。
“哎呦,芳官姑娘,你可小心着些,我们洒了东西不要紧,你却别烫,你和我们这些粗人不同,小心伤了这一身的细皮嫩肉。”
芳官勉强笑道:“郭大婶呢?”说话的时候,她也不忘东张西望,到处寻找郭大婶的身影。
“这却不巧了,郭大婶今儿不当差,怕这会儿正在家里呢!”厨娘婆子弄了碗炖的嫩嫩的蛋羹,要叫芳官先尝鲜。芳官哪有功夫,早推辞出了大厨房,直接往后角门去巷子里找郭大娘。
虽然飘着洋洋洒洒的小雪花,但后巷仍旧是繁华气象,处处有挑货出来卖的货郎,也有邢家和隔壁费大人家的家奴出来买菜置办货物,几个小孩儿冒雪堆着雪人,见芳官从邢家的后门出来,都好奇的站在台阶下看她。
郭家的宅子就在巷子深处,芳官再好找不过,等她一敲门,郭大婶略显憔悴的脸就映在门缝之后。
等看清来者,郭大婶脸色更是急转直下,一把就扯了芳官进屋。
雪势丝毫不小,但郭大婶并没有请芳官进屋的意思。芳官此刻过于兴奋,根本没留查到,只强压着高亢的兴奋劲儿。
“婶子,我可得了件好东西,你瞧瞧这是什么?”芳官神秘兮兮要从袖口里抽出那信封。郭大婶似有察觉,忙压住了芳官的动作,头还不时扭到后面查看里面的动静。
芳官立即收拾起兴奋之色,低声问道:“屋子里有生人?”
“是老家来的一个侄女,暂且住在我这儿几日,我是怕她多心,回老家后乱嚷嚷。”
芳官也不在意,只背着屋子的方向,将昨晚五皇子身边的心腹小公公平安来拜会的消息告诉了郭大婶。
“这是姑娘给药的时候遗落下来的两张药方子,婶子拿去给欧阳家瞧瞧,瞧能不能看出什么破绽来。”
郭大婶用身子挡着后面窗户的方向,迅速将药方子塞进袖口,慌忙撵了芳官出门。
且说郭大婶赶了人,再回屋中的时候,临床大炕上盘腿坐了个年轻的小媳妇,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朴素,挽了个飞月髻,说句实心的话,就连岫烟园子里的送水的小丫鬟……穿的都比这个鲜亮。
可**惊艳的容貌遮掩不住。
“姑娘才好点,怎么不多睡会儿?”
**淡淡笑道:“我鸠占鹊巢,把婶子赶的没出去躲,我已经觉得难为情,怎么好意思再睡下去。”
郭大婶眼里流过悲伤:“姑娘原也是千金之躯,我当年服侍您的时候,老太太多疼姑娘,闺房里的床还是金丝楠木的,整个府里也是独一份儿!”
**闻言苦笑:“何必再提那个,我们是戴罪之身,太上皇饶命不死,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从前的往事再多,到今天为止就全部无关了,以后的事情,不管发生什么,从今天开始就当重头来过。我们费家早不是当年的样子,老太太一走,整个家没了主心骨,早就是一盘散沙,要不是这次婶子救我,恐怕我也是凶多吉少。”
郭大婶听这话,眼圈就是一红:“姑娘别这样说,费家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愧对老太太,没能守住费家的老宅子,是我的无能!”
原来这**竟是郭大婶原来的主子姑娘,费家的长房长女。费家当年在官场上失势,被贬回老家就再也没踏足过京城,如今大小姐贸贸然出现在一个原本的奴婢家中,这就不得不叫人深思琢磨了!
194、一面报恩一面绝情
**名叫芬娘,当年费家得意风光的时候,这芬娘也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可惜费家时运不济,得罪了皇帝,被贬官已算是幸运,至少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芬娘年幼定亲,对方见费家失势,立即毁了婚约,另聘了良缘。这芬娘年纪越发的大,他父亲和几个叔叔一商议,为了下面几个兄弟姊妹早早出家,便匆匆忙忙将芬娘嫁进了乡下的一户土财主家。
芬娘是京城里的女孩子,见识广博,极得她相公疼爱,这可惹恼了芬娘的婆婆。婆媳俩明争暗斗,不知打了多少次。芬娘也是个命苦的,谁也没想到,她丈夫二月的时候患了场大病,时好时坏,用了不知多少药,看了多少大夫,都不中用。芬娘的婆婆不知听谁说,只要至亲之人心头上的一盅血做药引子,就能让患者痊愈。
她婆婆逼着芬娘献血,还没等药引子到,芬娘的相公却先去了一步,这一下可恨极了芬娘的婆婆。她只认定儿子的死都是芬娘忘恩负义的结果,非要将芬娘沉塘。
芬娘的陪嫁丫鬟冒死救出了她,芬娘欲回父母那里求助,谁知费家早得了消息。此时芬娘的胞妹正商议着与知府大人的儿子成婚,费家为了东山再起,便昧着良心,要将芬娘除掉灭口。
芬娘没了法子,这才孤身逃回了京城,在凤尾胡同附近徘徊的时候,正好被出门的郭大娘撞见。
二人才有了今天的际遇。
郭大婶看着芬娘小口小口吃着热汤面,心头不免一酸:“姑娘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芬娘怔了怔,不觉放下碗筷,凄苦的一笑:“婶子在我们家这些年也知道,当年出事,能求的人,老太太都求过。往日里和我姊妹相称的人也都惧怕惹祸上身,躲的远远地。我命途坎坷,也不敢麻烦别人,倒是嫁了人之后的那几年,婆婆好叫我做吃食,我在家的时候跟着婶子也学过几道菜馔,如今小有历练,便想着进哪家府上做个厨娘。攒几年的辛苦钱,将来置办点家产,收个徒弟,也就了却了余生吧!”
郭大婶忍不住抹泪:“这怎么使得!当年姑娘和我学厨艺,无非就是新鲜,怎么能叫你去做这种下等活儿!”
“婶子好心劝我,我好不羞愧,却不敢领受。”芬娘苦笑:“先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至于什么面子……我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可珍惜的?”
郭大婶沉默不语,却终究不能苟同芬娘的话。
“婶子,我昨儿也悄悄打听了这邢家的门第,据说风评极好,他们家的姑娘难得体恤下人,我想……”芬娘脸上浮现哀求之色:“我想求婶子帮我说和说和,帮我在府里谋个差事。”
郭大婶心正虚,听了芬娘这话,更吓的不知如何答对,长大了嘴巴,憋了半晌,也难找出一句话。
她二人正僵持着,院子外忽然又响起乒乒乓乓砸门的响动。
却是岫烟院子里三等小丫鬟甜杏儿,甜杏儿进了屋子,一见地上还站个人,便多留心看了两眼。甜杏儿娇滴滴道:“郭大娘,林姑娘说,想吃一种凉凉的,酸酸的粉皮儿,要有嚼劲的那种。我去厨下问,她们都说做不得,只大娘才有这本事,所以姑娘打发我来,请大娘过去一趟。”
郭大婶猛然听这一席话,又惊又怕的盯着甜杏儿的脸色,想辨别对方话中的真伪。
姑娘平时从不叫她进上院,就是要哪种吃食,一般也是单独叫了芳官或是哪个小丫鬟。难道是芳官那边暴露了?
郭大婶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慌得袖口里塞着相信的那条胳膊不停哆嗦。
甜杏儿见郭大婶不动地方,心里就多了不满,芬娘也察觉到几分不自然,忙笑着对郭大婶道:“这位***说的可是婶子的拿手绝活儿米浆凉粉?婶子当年倒是教过我,可否叫我献丑,孝敬给林姑娘?”
甜杏儿不明所以的看着芬娘,郭大婶见躲不过,只好强撑笑意:“这是我……”说到这里,自己却也不知该怎么冲别人介绍芬娘。
“我是婶子的远房外甥女,妹妹叫我芬娘就是。”芬娘心思慧敏,先一步破解了尴尬。
甜杏儿上上下下将芬娘打量了一遍,见这年轻的**穿戴朴素,头上分明是妇人的发髻,簪子上拈了一朵素白的小花儿,便知只是个年轻的俏丽寡妇。
甜杏儿便心软了几分,略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跟着郭大娘进府吧,我先请示了姑娘,看姑娘怎么说。”
郭大婶如同赶鸭子上架,知道今日难逃这一局面,只能惴惴不安的领着芬娘,尾随在甜杏儿身后。
且说芬娘从后角门进了邢府,但见眼前景物多处与当年相仿,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甜杏儿走在前面并不知情,唯独郭大婶看的仔细,她见如此,忙给芬娘使眼色。
芬娘抑制半晌,才算稳定了心神。
她没料到,这园子还和当年一般,虽然是隆冬时节,可假山上的小亭子,几乎和当年没有什么变化。唯独改变的……是人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