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苒抬起眼看了看四周,船身早已分裂成数块,不远处两块浮板上各有一人。吴王懒洋洋的朝她打了个招呼,菱纱则趴在另一块船板上,害怕的快要哭出声来:“鲛鱼,鲛鱼来了!”
阿苒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含霜,却听司马珏沙哑着嗓子问:“怕么?”
阿苒咬牙道:“鲛鱼可是吃人的,难道你不怕?”
吴王耳朵倒是挺尖,立刻笑道:“鹳奴肯定是不怕的,就算怕也要说不怕。”
司马珏阴沉着眼看了看吴王,将身上的黑袍脱了下来,递到她面前。潮红的脸上却出乎意料的严肃:“先穿上再说。”
ps:
注[1]:鲛鱼,即鲨鱼。
感谢afujiang同学的长评,非常高兴,居然有人这么仔细看我的文,今天一天喝水都是用倒的,走路都是用飘的,好开心。
☆、202 劫后余生(上)
海浪渐渐不复平静,风浪将他们彼此之间越推越远。吴王与菱纱的身影几乎都小到看不见了。周氏的尸身在船身断裂开时也掉进了海中,浓郁的血腥味很快引得那群鲛鱼朝深处游去。
阿苒才刚刚舒了一口气,忽然又发现海面上露出一点鲛鳍。原来挂在她右手腕上的断手掉下去后,立即便被其中一只鲛鱼张开大嘴咬成了碎渣。这只尝到了甜头的鲛鱼越发不舍得离开,就像笃定这船板上面有人一般,不过出于其警惕本能并未直接冲上来,而是在附近逡巡游弋,似是想要寻找机会一举击杀。
阿苒胆战心惊的将含霜放在手边,一面缩在毛毯里将犹带着体温的黑袍套在了身上。好容易穿戴整齐,一抬头正对上司马珏那双琥珀色的猫眼。
阿苒吓了一跳,反射性的想要将他推开。却不料自己身形才一动,船板便立即沉了下去。她生怕含霜掉落水中,手忙脚乱的将长剑抓住,以至于自己反而没能抓稳船板,差一点就滚落下去。
司马珏眼疾手快的将她拉进怀中,那船板受力太过,猛的下沉数寸,海水几乎漫过了两人鼻口。阿苒都可以看到水面下不远处鲛鱼的身影正在飞快的朝这边游来。她曾亲眼目睹那群鲛鱼撕碎人尸时的凶残,饶是她胆子再大,脊背上的汗毛还是不由自主的倒竖起来。
若是那鲛鱼撞翻了船板,想要在爬上来就不那么容易了。尤其司马珏还折了一只胳膊,他身上正发着烧,掉到冰冷的海水里,只怕就是有去无回。
只有一只鲛鱼,未必自己就会死掉!
阿苒咬了咬牙,右手紧紧抓住含霜,起身就要跃入海中。
忽然一股力道猛地将她拉下,阿苒不由自主的又跌进了司马珏的怀中。他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整幅船板差点翻了过去。阿苒反手一剑刺进木板中,借此稳固住身形,一面失声叫道:“你疯了!”话还没说完,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似乎又出现了两只鲛鳍。
至少三只鲛鱼!
阿苒有些后怕的萎靡了下去。一只鲛鱼或许还有机会,三只鲛鱼在一起。自己下水就是分分钟被撕烂的节奏。
少女的眼底一片茫然,忽然眼前一暗,嘴唇已被人狠狠的吻了上来。
少年的嘴唇微微有些干裂,亲吻的力道过猛,撞得她的唇齿差点磕出血来。她想要用力推开他,却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是舟倾人亡。
司马珏仿佛算准了她不会推开他似的,他的吻强势而深入,甚至带着一点绝望的疯狂。阿苒自以为闭气功夫比寻常人要强上许多。但还是低估了司马珏的战斗力。这个吻在她看来,简直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一心惦记着冲向自己这边的那头鲛鱼,这边司马珏还紧紧抓着她不放手,阿苒想要开口,唇舌却被对方死死堵住。想要挣扎又怕船板会翻得更快。
就像明知道破败的木屋不可能抵挡得住雪狼的入侵,被追逐的人们在最后一刻还是会选择躲进木屋里。在生死面前,有时候心理上的防线更重于现实中的壁垒。
阿苒都快要崩溃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想着,就这么死掉的话,其实也不算太坏。
人心就是这么难以捉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胆战心惊。此时心中却是一片宁静,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想不到,甚至顺从的闭上了双眼,开始细细品味着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吻。
司马珏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放松,他的吻渐渐变得温柔而细腻。就像是三月里的绵绵细雨,又仿佛月色下垂落花瓣的薄露。不同于阿苒之前任何一次的亲吻,在死亡的渲染下,唇齿交融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放大得格外清晰。
眼看鲛鱼就要撞上船板,司马珏抓住阿苒的手忽然松开了。少女惊愕的望向他。后者只朝她微微一笑,她手里的含霜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中。晨光落在他的额发上,显得柔软而泽丽,秀美的眉毛下那双琥珀色的猫眼熠熠生光,就像是凝视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他的眼神温柔又怜惜。
可就在下一刻,他忽然拔出含霜,眼底的笑意变得凌厉而狡猾。司马珏朝她无声的做了个口型,仰面便向海水中翻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响,微咸的海水飞溅开来,落在了少女的一头一身。
他手臂上的夹板还未卸下,脸色也是高烧后的潮红,却为了保护她,宁可以自身为饵,想要将那群鲛鱼引开。可是人又怎么能游得过鲛鱼?尤其他还伤得那么重!
……
这简直就是去送死。
阿苒怔怔的看着逐渐远去的鲛鳍,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她忍不住冲着海面大声喊道:“司马珏,你这个蠢货!”阿苒顾不得船板会不会翻倒,抓住桅杆用尽全身力气折成两截,掂了掂分量,正要翻身跟着跳了下去,忽然远远的海面上翻涌出大量的鲜血。
少女的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海水是咸的,眼泪也是咸的,她分不清自己脸上的到底是海水还是眼泪。毕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泣过了,几乎都快要忘记了哭泣的滋味。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眼泪就是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阿苒坐在浮沉不已的船板上,握住桅杆的指骨微微泛着白。她从未如此的自我厌恶着。一直以来,阿苒都没有把司马珏的表白放在心上。何意对她好的时候,她满脑子只想着谢澜曦;司马珏为她生死不知,她心里喜欢的却是何意。自己好像从没有珍惜过他们的付出,等到察觉时,却已经太迟了。她好像一直在被动的弥补着自己的过错,可有的时候,倾尽全力去弥补,无非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少受谴责的一种自私罢了。
——我要你永远欠着我。
这是司马珏跃入大海前对她说的话。
阿苒对他的友好宽容,不过是想报答当初他在驿站为了帮自己离开不惜舍身为质的恩情。现在看来,这个恩情如滚雪球一般越欠越多,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了。
当身边最后一个同伴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眼前又将面对无法预知的死亡,人的心会变得脆弱而极端。在自我厌弃的同时,她的心底也涌起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这股怒意直接驱散了阿苒对食人鲛鱼的本能恐惧,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手里紧紧抓住桅杆,等待着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时机。
突然间,海面上猛地跃出一条鲛鱼,上面似乎还骑着一道人影。那鲛鱼上蹿下跳都没能把背上的少年甩下来,只露了一下头,又如利箭一般扎进了海里。
阿苒愣愣的看着复又平静的大海,忽然觉得自己才是个真正的蠢货。
是的,她差点忘了,司马珏似乎对大海异样的熟悉。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惧意。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
又过了一会,阿苒身边猛的钻出一人一鲛。
大量的水花喷了她一头一脸,船板也因这样剧烈的波动几乎翻倒下去。
只听司马珏沙哑着嗓子叫道:“快上来抱住我,我快抓不住了。”
阿苒想也不想。翻身便跃了上去。司马珏左臂的夹板不知何时已经碎裂开来,手臂上血肉模糊一片,右手死死抓着背鳍不肯放手,几乎隔着那薄薄的软骨将它穿了个洞。阿苒这才看清楚,那鲛鱼大张着嘴不敢合拢,正是因为它口里笔直的卡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剑柄牢牢抵住它的上颚。剑尖深入舌骨。一旦它想要合住嘴巴,长剑便会刺穿它的下颚。舌下神经丛极为丰富,巨大的疼痛迫使它不得不保持着张嘴的姿势。
它甩不掉背上的少年,想要沉入海中溺死他,可舌骨上的长剑几乎要了它的命。无法合住嘴,就意味着它无法进食。而随着刺入舌骨的深入。伤口会不断扩大,鲜血的大量溢出,在深海里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鲛鱼的智力并不低下,后世的无数科学研究都证明了这个观点。就像是被捕兽夹伤到腿的狐狸会用眼神恳求路人帮它取下兽夹一样,这头鲛鱼很快就明白。如果自己想要活命,就必须借助背上这个混蛋那灵巧的前鳍才行。它不该贪图一时新鲜,想要一口咬掉他的肢体。
巧匠宗海船所用的木料皆是万里挑一的良才,阿苒当初是用沉渊削掉了椅腿,数根并拢在一起帮他做的简易夹板。却不料这夹板反而救了他一命。司马珏趁着夹板卡在对方牙缝的瞬间,飞快的将含霜刺了进去。即使如此,他的左手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锋利的牙齿咬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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