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是不大容易停的。
江蓠醒来的时候,墙头挂着的灯火跳跃着,她翻了一下身子,却发现身边的被子业已凉了许久,她微微觉得空,伸手在他躺过的地方微微摸索,却突然听到楚遇的声音:“醒了么?”
江蓠抬眼,就看见楚遇挑着帘子微微的笑,那灯下人一道清风新月般的身影,她恍惚了许久,然后才露出笑来。
楚遇走过来,手里是一碗鱼肉粥,他在床榻上坐下,道:“估摸着你要醒了,这是从西沙河深冰里凿出的小银鱼,最是补人。”
她坐了起来,靠在后面的软缎上,想要伸手去接,但是现在还赤着手臂,终究不雅,只能缩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看着他。
楚遇看着她的眼,笑了一下,觉得像只小猫,软软得让人要抱在怀里揉搓一般方才安心。
当他拿着勺子一勺勺将江蓠给喂饱了之后,才起身,到了另外一边的书案上。
江蓠穿了衣服踱过去,却见书案上摆了各寸画笔,宣纸铺了好大一沓,楚遇站在对面,伸手拿了雕花玉笔,蘸了点墨,徐徐在画上渲染开。
他抬头看了江蓠,道;“你且做你的。”
江蓠看了楚遇一眼,大约知道楚遇是想为她画画,她也想看看楚遇的画,于是便从旁边的书架上拿了一卷书下来,慢悠悠的看了起来,刚开始的时候心里还分些念头,后来便也就只顾得看书了。
直到灯花爆了两重,楚遇才走到她的身边。
那墨香浓厚了些,江蓠被引了注意力,方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道:“好了?”
楚遇点了点头:“好了。”
江蓠站起来,怀揣着几分意趣的去瞧,却见自己的看书的影子被镌刻在那薄薄的一层纸上,看到那画尾写了两个字:吾妻。
江蓠的心颤了颤,伸手想要去触碰那两个字,但是还没挨着便被楚遇轻轻的握住:“还湿着,等干了好些。”
江蓠点了点头,道:“改日我想为你画些,不过,怕是画不出你的好来。”
楚遇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吻:“你画的我都喜欢。”
楚遇走过去将这幅画给拿开放在一旁,江蓠目光一瞥,才发现那画下面还有一幅,但是显然已经画了许久,她微微笑着的站在画的一角,然而另一面却空着一片。
江蓠指了指:“这怎么不画?”
楚遇目光一深,道:“原本是留给我们孩子的,但是却不知道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江蓠笑道:“男孩女孩不都好吗?”
楚遇道:“还是女孩好些,女孩听话些,会很像你,会让你开心些,男孩小时候皮了些。”
江蓠道:“有你这样的父亲,男孩子怎生会皮得起来?”
楚遇沉默了半晌,方才笑了一下:“也是。”
江蓠道:“我出去透透气。”
她说着迈开步子就要走,楚遇道:“等一等。”
江蓠停下,楚遇已经拿了厚厚的狐裘过来,将她笼住:“现在外面寒气重,仔细些。”
“嗯。”江蓠温软的一笑。
楚遇轻声道:“真想时时刻刻将你带着。”
江蓠笑道:“日子长着呢,几十年,还怕你看厌了。”
她说着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楚遇看着她离开,这才转了身子拿起那支笔想在她的身边添几笔,但是看着那一个影子,脑袋里竟然全是她含笑的那一句“日子长着呢”。
他微微闭了眼,手中的玉笔“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带着笔头的那段一飞转,滚落到地面,那饱吸了墨汁的毫端溅出一片痕迹,也一片模糊。
世间无数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
江蓠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包得像个包子一样,在屋子外面的长廊出走着,却见不远处空旷的玉石阶上,楼西月和苏柳面对面站着,苏柳的柳眉倒竖,杏眼怒睁,但是那脸确是红的,看起来又是羞恼又是生气,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楼西月站在那里像是个傻子,拼命的说着什么,但是瞧着却是笨嘴笨舌的模样。
江蓠不由想要笑,楼西月这人平常的嘴巴子利落得连花也能说开了去,但是面对苏柳却一句齐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尤其是最近,见了苏柳只拿着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瞅着,也不分场合,常常在大庭广众下将苏柳瞧得面红耳赤,但是偏偏发作不得,就算发作了楼西月也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而底下的人见了,也渐渐的知道这苏大姑娘是他们楼少帅的人,动不得,让苏柳更是有气无处诉,对待楼西月也就更加的没好脾气。而且,好像楼西月最近还惹了一桩事,因为一个小将给苏柳示好,每日送些煮好的蛋来,让楼西月揍了一顿,不过楼西月也自领了处罚,挨了三十棍的军棍,但是却嚷嚷着“敢抢爷的女人,爷再挨个三十军棍也不罢休!”
当时把苏柳气得恨不得拿刀砍了他。
或许是局外人看得比较清楚,苏柳这姑娘是身在局中,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对楼西月那小子有了心思,看着楼西月这样子,恐怕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大雪滚滚落下,江蓠现在的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安宁和满足,这世间有了最大的圆满,便看着所有的一切都要忍不住露出欢喜来,从此以后,再也不必去担心其他的了啊。
她慢慢的转过一处,就看到楼细雨和另外一个少年站在雪地里,楼细雨正笑嘻嘻的堆着雪人,而旁边的那个少年拿着一把伞替她遮挡,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她被雪打了一样。
这就是小儿女,没有太多的执念,喜欢和遗忘都来得通透,没他们这些死心眼。
这原本也是幸福。
江蓠沿着长廊走着,直到走到尽头,才停住,只见千万里高空,铅色的云沉积着,雪片一溜溜的旋飞下来,她伸手接了一片,凉凉的,在她温暖的手心里瞬间化成了一点水。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
这场雪下了许久,淅淅沥沥,大大小小的轮着转,竟然也是十天,而雪一停,便是放晴的好天气,搬出个椅子躺在上面懒洋洋的晒着,从心道身都是疏懒的。
江蓠躺在一边的时候楚遇有时候便为她梳发,有时候拿着搜罗来的医书,在她的旁边慢慢的念给她听,江蓠有时会咕哝着说几句,而他也仿佛饶有兴趣似的询问,他本是再聪明不过的人,那些东西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如果是打小学起,指不定她就毫无用武之地。
有时候,江蓠觉得这些时光消耗得让她生出愧疚,但是那样的温软却让她沉溺,不去想其他,听着他那清阙的声音,便觉得是另一片天空。
她感觉得到,楚遇是想有个孩子的,来了西塞之后便很是折腾她,但是她原本的身子里留着寒症,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要慢慢的调养,急不得,虽然现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孕也是早晚的事,便也就没怎么在意。
有时候她会感觉楚遇长长久久的看着她,仿佛舍不得眨一下眼一样,有时候半夜醒来也会发现他深深的目光,但是还没有来得及问什么,便被他的吻吞没。
还能问什么呢?
浮生长恨,欢愉少。
那夜听到的话并非是假,等雪一融化,开春的风吹得西塞之上绿草遍地,楚遇便带着她四处游历。
西塞大得没边,丛林,草原,戈壁,沙漠,当真是一样也不缺,山川在脚下蔓延,每一处仔细看去都是别样的景色,是苍茫的,空旷的,然而,却又是豪情的。
和楚遇在一起,仿佛总有没完没了的趣味,黄沙漫漫中两人坐在沙堆里,听着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埙声,火光噼里啪啦的响着,楚遇将烤好的肉一点点撕下来,给她讲些这沙漠中的异事,她觉得有趣,那些都是她没有遇见过的,就像是原来故事里的一段传奇,而晚上的时候便抱着她入睡。他们在草原上疾驰,弯弓射大雕,会去登上高峰去看那大而圆的月亮,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了下来一样。
而行到了四月,桃花开满江南的枝头的时候,两人却到了鞑靼和大遒的交界处,两人准备去置办些东西再走,毕竟天气都转了一回合,往日的衣服大都不符合时节了。
而当楚遇拿着一锭银子用鞑靼话和那衣店的百姓讨价还价的时候,江蓠却觉得自己的脑袋被谁狠狠敲了一下似的。
江蓠觉得楚遇过日子一定很在行,这价砍得。
当楚遇拿着两件胡服来的时候,江蓠微笑道:“殿下,您不知道有多少座金山还和小老百姓计较,不怕折了面子?”
江蓠看着对面男子那好看的眉目微微一眯,像是惊飞在夜晚的云雀,那样的神色沾着模糊的香气,似乎闻一下便能醉一场。
她这般打趣他,他却觉得好笑,她不知道这鞑靼的情形,他也不欲解释。这两件胡服的价钱叫卖就足足高了一大截,而他身边的坐着的那个人露出的靴子是鞑靼皇宫里的,如果露了财让人盯上还是不大好的。但是见她这模样,便想要迁就,薄薄的唇微微浮起似有似无的弧度:“我们可以去试试摆个摊子去卖点东西,馄饨不错。”
第一次觉得东西可以如此入口便是和她在楚国王都的大街声吃得那碗馄饨,那时候他费尽心机的去接近她,但是那姑娘却依旧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缩在那里,他生怕他稍微一松手她就像一只鸟一般飞了,而逼得紧了她又像只兔子一样的蹦了。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每一分都在那等候她回应的煎熬中,但是这煎熬却是甜蜜的,那些期待在心口填满,一丝缝隙儿都留不下,她稍微一个眼神的辗转都会在心上存留,然后忐忑的等待。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那岁月如何的延长,再多的等候都能平静,偏偏会因为她一个小小的动作和眼神而久久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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