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府今日的客人里,虽也有公侯世家的,但清流的更多一些。毕竟谢渊是个四品官,与他职位相当的官员来得更多。这些官员的家眷们虽然对金若兰的事迹都耳熟能详,但到底见到真人还是不同,便都围着她说些话儿。倒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金氏心里自然也高兴,她刚想着坐下歇一歇,就有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呢就道:“夫人快去看看吧,贾姨娘带着大少爷正闹呢!”
金氏并不想在自己女儿及笄的日子里闹得没脸,便指了个事去了后头。一路走着,小丫鬟就一边口齿清晰的把整个事情经过讲了。
未出阁的小姐们和夫人奶奶们并不在一处,而是被安置在了更风雅的牡丹园。东府的牡丹园并不大,种了数十株的牡丹,此时正是花开的时候,更移值了几株名贵品种,姹紫嫣红的,极是美丽。谢琳琅和谢秋琅两个就在牡丹园里面的一个亭子里坐着说话,如今京城府邸宅院里的布局都差不太多,大多仿照江南园林,讲究层次错落之美,故而在亭子后面,立了一座假山以作屏障。绕过假山,又做杏林小路,以突出曲径通幽之感。
所以这亭子虽在花团锦簇之中,倒很是清静。
谢秋琅虽生性沉静,可谢琳琅冷眼瞧着,她并不像杨姨娘一般懦弱胆小,倒有一股子从容气度,只是她好像习惯于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很容易便让人忽视她。
谢琳琅觉着她这个大姐姐虽小心翼翼的在嫡母手下长大,却是个好的。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不妨从假山后面突然蹦出个人来,倒唬了谢琳琅一跳。是个七八岁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他指着谢琳琅和谢秋琳厉声道:“你们两个,是谁骂我姨娘是奴才的?”
原来是贾姨娘的儿子,东府的庶长子,谢平琅。
谢琳琅并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便笑着道:“是平哥儿啊,平哥儿怎么没在前院,倒跑来园子里了?”
谢平琅横眉倒竖,“用你管!快说,你们两个谁骂我姨娘了?”
谢琳琅皱了皱眉,对他身后的两个小厮道:“主子无状,便是做奴才的没伺候好,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扶着少爷回去!”本来想说他是外男,在闺阁女子的园子里不像个样子,但想了一想,他倒底才七八岁,实在不用男女大妨。
谢平琅立时大怒,“你敢吓唬我的人!我看你话这么多,定然是你骂我姨娘了!你们两个给我打她!我今天就要打死她!”
那两个小厮也不过十岁上下,刚刚被谢琳琅吓了一回,此时想上前,但回头看了看主子,倒底没敢,其中一个还劝道:“少爷,她毕竟是少爷的堂姐……”
谢平琅也不等他说完,“啪!”地就给了他一个嘴巴子,大骂“废物!”
他的声音不小,园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往这里看了,他倒不怕,越发要闹起来,恶狠狠地道:“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就扑上来。
但他到底年纪还小,虽说有一股子力气,却也不至于将谢琳琅怎么样,谢秋琅也帮着推他,他看打不着谢琳琅,顿时发起狠来,当下抽-出缠在腰上的软鞭,就向谢琳琅打来。
☆、说亲事
他这一鞭子又快又急,谢琳琅猝不及防,又不甘心被他打着,便随手拿起亭子里的一个雕花长形板凳挡在了身前。谢平琅的鞭子练得并不纯熟,当日只是图新鲜学了两天罢了,不防鞭子缠在了板凳上,他一时收不住,竟向自己砸来。其实这鞭子一放一收,已经没多大力度了,只不过板凳砸在他身上,一则是害怕,二则是有些疼罢了。他坐在地上,顿时大哭起来。
也不知那贾姨娘先前是在哪里藏着呢,见儿子吃了亏,立时就跑了过来。一边拉扯着儿子,一边哭天抢地,园子里的小姐们有些被乳母拉着回避了,也有些爱凑热闹的围了过来,贾姨娘见状便越发哭得大声。
等金氏赶到时,那贾姨娘正哭到“谁都见不得我们娘俩好,这是要治死我们娘俩啊,竟是这么狠毒的心肠,非要让老爷绝后才罢休啊!”
听到“绝后”两个字,金氏沉着脸喝道:“贾姨娘慎言!”也不再和她多话,吩咐婆子们将贾姨娘半拖半拽的“扶”着去了正房的宴息处。又请谢琳琅和谢秋琅也一起去了
谢平琅还在撒泼打滚,金氏命两个粗壮婆子连扶带抱的将他带回了正房东边劈出来专门给他读书的小院子里。
到了宴息处,金氏命人搬了椅子来扶谢琳琅和谢秋琅坐下,问过她们是否伤着有无大碍后,才在炕上坐了,瞥了眼哭嚎不止的贾姨娘,转身吩咐丫鬟道:“去将老爷找来,不要惊动旁人,只说我有事要和老爷商量。”
丫鬟领命去了,又过了有两刻钟,贾姨娘都哭累了,谢渊才掀了帘子进来。他和谢晋并不十分相像,颇有些文弱之气。
他在前头院子听了丫鬟传话,果真以为是金氏有事和他商量,故而一进来倒愣住了。
贾姨娘见救星来了,登时嘤嘤哭起来,和先前的嚎哭完全不同,这次是泪珠凝于睫毛之上,又在眼睛里滚了一圈儿才落下来,衬着她此时苍白的脸色,当真是个梨花带雨。
谢渊果然就心疼起来,伸手就将贾姨娘扶起来,一边又责骂丫鬟婆子们,“怎么看姨娘在冰凉的地上跪着,竟不扶起来!”一边就拿眼睛看金氏。
显然就是说给金氏听的。
外界都说谢渊宠妾,果真是名不虚传。竟不问缘由就先责备主母。
贾姨娘简直就是半倚在谢渊怀里,一改之前的泼辣作风,声音既娇柔又委屈的道:“都是卑妾不好,卑妾身份低微,不比夫人尊贵,不能护着平哥儿周全。竟让老爷唯一的儿子受了委屈!”三言两语的就先告了状。
谢渊皱着眉对金氏道:“你倒底是平哥儿的嫡母,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得沸反盈天才肯罢休?”
谢琳琅倒是从未见过谢渊这样的家主,顿时觉得耳目一新。
而金氏则是不动声色,也并不觉意外,显然是习惯了。声音都是平静无波的,“老爷明鉴,并不是我要闹得沸反盈天。一则,贾姨娘纵子打骂府上做客的小姐,是贾姨娘教养不善;二则贾姨娘以姨娘之身竟出现在宴请小姐们的园子里,是为不守规矩;三则大庭广众之下撒泼无状;四则,在主母面前公然勾引老爷。所以贾姨娘当罚,还请老爷示下。”
谢渊听到最后一条时,便有些不大自在,将贾姨娘推离了自己身边,问金氏道:“你说怎么办?”
金氏道:“今天是雨姐儿的及笄礼,不宜将事情闹大,但是贾姨娘之前就在垂花门挑事,现在又惊到了两位侄女儿,便打两二十板子也就罢了。”
贾姨娘本来就刷白的脸色像是更白了一点儿,当即缠着谢渊啜泣道:“夫人只说卑妾的错,却只字不提平哥儿受的委屈,平哥儿倒底叫夫人一声母亲,夫人怎就这般看着平哥儿刺眼!”
谢渊看贾姨娘哭得脸都白了,更加心疼,“平哥儿倒底还是个孩子……”又想了一想,金氏好像并没有说平哥儿的不是,又道:“要不让贾氏给两位侄女儿赔个不是,都是一家子的亲戚,也用不着打板子了。”
金氏冷笑一声,“老爷岂能这般污辱两位侄女儿?姨娘又怎能算得两位侄女儿的亲戚了,妾身竟不懂。”
谢渊顿时恼羞成怒,“你也不用抓着我的话头儿,能有多大事,你就这样揪着贾氏不放!”
金氏也不再和他打言语官司,道:“妾身请老爷过来,是想请老爷主持公道的,若是老爷不肯,妾身身为主母,便直接处置了贾姨娘也是一样的。老爷若是不忙着走,便看着贾姨娘打完板子再走也使得。若老爷觉得妾身不该处置贾姨娘,等打完了板子,老爷再处置妾身,妾身也无话可说。”
谢琳琅这才想明白,为何谢渊如此宠爱妾室,妾室又抖起来经常横着走,这府里的规矩竟也丝毫不差。有这样一个强势的主母管着后院,倒也真是谢渊的幸运。
其实谢渊对这个妻子十分头疼,软硬不吃,只照着规矩办事。娘家又是清流文官,家里还有一个稍不顺他意就拿脑袋撞墙的做言官的兄长,连圣上都拿她娘家兄长没有办法。他见到这个大舅兄向来都是绕着走,他每次看见妻子那张脸时就能想起大舅兄,实在是不敢和她硬碰硬。当年母亲要给自己定下金氏时,他就百般不愿意,但是母亲说他性子柔弱,耳根子又软,必得有个强硬的主母,才能稳住后宅,便执意给他定了金氏。
如今他瞧了一眼金氏那金刚一般的脸,顿时气馁,也不敢再看含着两泡泪的贾姨娘,说了一句:“我不管了!”就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