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凤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贾氏突来的强势就像是有人抢了她的主场地位似的,让她有些不习惯;只是贾氏是长辈,又是关平的娘,李银凤暂时忍了下去,说了朝日城李府的地址。
朝日城李府的老爷是不会过问一个庶女的婚事,李长海的亲娘也就是李府的当家太太前后收了李长海的信和李银凤的信,见着贾氏遣去的媒人也没多加为难,很爽快地给了庚帖,还派了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跟着一道来了李府。
经过媒人几经周折,关平和李银凤的亲事正式定了下来,且两人年纪都不小,贾氏为了关平的前程,干脆选在腊月底给他们举行婚礼。
都要举行婚礼了,贾氏和关平自然不好继续住在李府,于是选在腊月初的一个天晴日子坐了李府的马车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李家村。
李家村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母子俩也是有所耳闻,然而见到原本属于李府这个季节应该长满了苕菜的肥田里却是稀稀落落栽种着几种不认识的植物时,贾氏还是放下车帘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乔五妮也真是胡闹,好好的一片肥田就是拿来租给别人好歹也是一笔收入,偏偏要拿给云英胡来,真是可惜了。”
提起云英,关平脸色一黯,下意识捏紧了拳头,随即甩甩头,他都是要娶妻的人了,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可是,没容他真正冷静下来,马车外就传出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胡管家,罗五哥,家里饭都快冷掉了,你们两个能不能吃了饭再来锄草啊。”
马车的帘子敞开着一条缝隙,随着声音的由远及近,穿着一身米色襦裙的云英俏生生地出现在关平视线内。
云英又长高了,苹果脸上脂粉未施,皮肤比夏天白皙了不少,因为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脸庞上染着粉色,杏眼晶亮,小巧的鼻头,略微厚的红唇,配上俏丽的姑娘发髻以及发髻上浅蓝色的发带,整个人是那么鲜活,那么的朝气蓬勃。
“哼,别以为穿了女装就是淑女了。你看她那步子,像个女子该有的样子吗?走道还提着裙子,大脚都露出来了。”喜欢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都不需要理由,况且贾氏为人严谨,真正能入得她眼的人没几个;以前云英在她的“管辖”之下也就罢了,如今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云英在关平面前的美好形象,哪怕她自己都觉得云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嘴上也是丝毫不饶人。
马车的速度不慢,只是两句话的时间就和云英擦身而过,所以母子俩并未看到从田里竖着的篱笆墙后转出的两人。不过就算是见到,母子俩也不会知道那个穿着一身短打衣物,手上沾满了泥土的小子就是曾经在李府被当做上宾接待的罗松罗五少爷。
“刚才马车里的是谁啊?我看那马车挺像李长海那小子车马行里的。”罗松看着远处开始上安澜桥的马车,无意识叨叨了一句。
“不知道,想是村里谁回家过年雇了李三少家的马车吧。罗五哥,要不然我们加紧几步去看看,要是马车回程没客人就把你给捎带回去。”云英就搞不懂了,这大家少爷不喜欢在城里遛鸡斗狗,偏偏喜欢在她围起来那五亩育花苗的田里常驻。从八月末到腊月初,他倒是回去过朝日城,不过没过几天又跟着李长海车马行的车子来了李家村,上月中旬还干脆一个下人都没带又来了。
“不想回去,成天不是听人说什么打打杀杀就是聊一些风花雪月,怪没意思的。”罗松不屑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想起方才见着的几株花苗异状,忙问道:“云英你看过篱笆墙内最左边那垄地里的花苗没有?怎么多了那么多带刺的花苗,我看叶子又不像蔷薇,倒像是月季。”
“你没动它们吧?”云英吓了一跳,那五六株混在月季里的花苗不是旁的,正是她前世那些男男女女最为熟悉的“玫瑰花”;在这个世界可是绝无仅有,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一包月季花种子里的,前些天她看到的时候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各色的玫瑰园,徜徉其间绝对是个美不胜收。
“没有,胡管家说你看到那几株花苗时乐得都睡不着觉,不准我碰来着。”罗松说来有些郁闷,胡三这人也太呆板严肃了,竟然直接提着他衣领让他离开那地方的,不过这么丢脸的事情他才不会说出来。
正文、176 关平回村
过了安澜桥,云英刻意落后了几步,不再和罗松、胡三保持并肩的距离,三人沿着河岸不急不缓往下游沙地走去。
河岸边,应了胡三的建议,沙地方向的河边多垫了一层堤坝,恰好形成了一个弯道,就算再发生今年这样的大水,河道流向也不至于让洪水再往岸边泛滥,胡三还计划着明年开春就沿着弯道再将堤坝延伸,更好的保证下游沙地不会再次陷入洪水之灾。
沿着河岸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两座小山包间被人工修筑成了个蓄水池,池水边上一个两人高的水车正徐徐转动,带动蓄水池当中的水流顺着一道河沟通往云英家宽阔的围墙处,沿着围墙下的河沟一路往里淌直到云英家后院的池塘里。
在河沟边,胡三和罗松洗干净了手上的泥土,云英拿了钥匙打开后院墙上的一道小门,三人直接进了偌大的后院。
在这儿,除了远处的池塘外就是大片的沙地,池塘边种上了云英让岐山上胡伯帮忙买到的桑树苗,沙地上暂时种着些容易成活的萝卜、菠菜、花菜、芹菜、小葱和生姜;当然,这些东西要是露天种下去,就算是稍显温暖的李家村怕也没法收入;所以,在种菜之前,云英就动员了一家人在后院搭了木头架子,上面盖了稻草垫子,很大一部分类似于后世的暖棚,所以下面绿油油的一片长势喜人。
当初修建房子的时候就有能够连通三进院子的通道,如今最外面的一进院子倒成了摆设,因着罗松的长住,胡三和远根都陪着住在第二进院子,平日里一家子也喜欢在二进院子敞亮的厅堂里用饭,云英出门以前就让三个小的将饭菜摆好,此时回家老远就听到吵吵嚷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七哥,你别任性。六姐会伤心的。”这是曼儿带着娇憨的语调,听起来忧虑重重。
“就是。乔远根,要是你不念书了,我胡蝶会看不起你的。”不哭鼻子的胡蝶小姑娘叉腰生气的样子挺有气势,只是话里包含的意思让云英惊讶。
“我不需要谁看得起。不念书科考的人又不是活不下去,现在能帮着六姐做事的日子就挺好的。”远根坐在院里的花台边上,眼睛盯着花台里一株打满了花苞的红梅,倔强的侧脸绷得紧紧的。
远根自认是家里的顶梁柱,乔木头死后他有了童生的功名本该去继续念书的,可小伙子重情义,说是要在家守够了热孝一百天。一百天后赶着天气转冷,书院也放了冬假,这孩子就跟在胡三身边习武,回家自己会看书习字。云英一度还以为他是成熟懂事内敛了。现在看他那凝重的表情才惊觉不对,这孩子好像是认真的。
“六姐,你快来看,七哥他刚才回来突然就说不念书了。”曼儿见着云英三人回来,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云英姐姐。乔远根他不要前程了。”胡蝶不去找她哥哥掉眼泪,反倒是拉着云英另一只手,眼看着眼泪花就要落下来,还死死咬着嘴唇,看上去可怜极了。
“你们两个先别慌,咱们听一听远根为什么会有这打算好不好?不管谁有别的打算,只要有正当的理由。六姐都不会阻拦的。”最后一句她是盯着远根倔强的双眼认真说出来的。虽然如今她的身子还不到十四岁,但她的灵魂可是二三十岁的成年人,深知强扭的瓜不甜,事出必有因的道理,所以她愿意给远根个机会说服她。
“在她们家生活可真不错。当年我给我爹说我不想念书想做个花匠时,他老人家直接一个大耳巴子扇过来。要不是我爷爷和奶奶拦得快,怕是不打死我也得打残。”罗松轻轻扯了胡三一把,坐到饭桌旁边伸手抓了一块腊肉入口,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在云英家最好,吃的喝的用的都比珍味居要地道。还不收银子的。”
“罗五少爷,你错了。”胡三也无意插足云英教育弟妹,便顺着罗松的力道坐到他身边,奇迹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的账册晃了晃:“从八月二十九开始,你在乔家总计住了六十三天,吃了一百八十九顿正餐外加六十顿宵夜;既然罗五少爷提及,诚惠一百八十两银子,看在你和乔家关系还算不错的份上给你打个折扣,收你一百五十两纹银足矣。”
胡三说话从来不会嬉皮笑脸,更不会吊儿郎当,无比正经的模样当即让罗松一口肉卡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好半晌才弱弱问道:“不是吧?”
“这当中并未记录罗五少爷你在乔家带走的花木以及土产。”胡三面无表情才好账册,作为一个合格的管家,这些事情他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过若是云英不提,他也不会上门收账,今儿也算是罗松运气不好撞在了枪口上。
“咳咳,待会儿付给你便是,真是小气。”罗松想了想自己土匪恶霸般的行径确实觉得愧疚,从云英家拿走的盆栽和几株稀罕的花草让他在家里出尽了风头,也得了不少封赏,分上一小部分给云英这个“师傅”也未尝不可。甚至,他还听家里人说,今年他一个叔叔被恩准进宫赴宴,到时候还会带着几个盆景去京城送人,其中便有摄政王风南武府上。要是入了摄政王夫妇的眼,罗家人的位置说不定就能再往上挪一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