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的姬妾是近来曹操新纳的,听卞夫人唤她秀兰。郭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我微微对她点点头,她面色平静,丝毫没有任何慌张感。
毒药是墨竹所配,不会致命,只是这个名唤秀兰的姬妾也算是毁了,此药只要是入口哪怕一滴,也足够让一个人躺在床上十年无虞了。为了保住自己,害了无辜之人,却也是莫可奈何,只要还在这个世上活着,你不害人便会被人害死。
“你们将栗美人送回府中好好医治。”卞夫人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小厮已经过来将栗秀兰抬上担子离去。末了,卞夫人深深看一眼崔芣,未再说话。
我暗自松一口气,难道这件事,卞夫人并不打算追究?想来,一个新纳的姬妾确实是不值得卞夫人大动干戈,若是恰巧这个姬妾并不得宠,两相比较,卞夫人疼爱崔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无可能。
我上前一步,正想说话,却被郭照拉住,她对我摇摇头。
知道她阻止我自然是已经有了对策,既然如此,我也正好不必出头,遂按照原路折回,打算继续喝我的茶水,细瞧了卞夫人看崔芣的眼神,想必此事卞夫人心里已经认定是崔芣所作做,忽然想起跑去给卞夫人传话的婢子,竟觉得很是面熟,才想起来那个女子哪里是什么婢子,分明是当初卞夫人生辰的时候,在后院瞪我的女子,我心下一惊,难不成……
因女眷之间小聚不过只是随意坐坐,未过正午,卞夫人已经散了宴席,送走各家女眷,卞夫人却并未打算让我们各自回府,依旧命我们这些媳妇和跟随自己过来的几个夫人守在大殿之中,每个夫人皆领着各家妾室分席而坐,整个大殿经过刚才的喧嚣此刻安静的甚是诡异,卞夫人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扫一眼众人,拾起茶杯喝茶,坐在下座的众人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们都是曹家的人,都是王爷心爱的女人和疼爱的儿子的妻妾,本该和和睦睦,今日是铜雀台筑成举行祭祀的大日子,王爷当年铜雀入梦,是吉祥至极的喜兆。”安静的殿内,卞夫人的声音清荡开去。“今日,你们中的人,却免不了妒心,仗着丈夫的恩宠,仗着我的恩宠!做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栗美人的事,王爷自然有决断,到时候,即便是我,也无法护住下毒的人。”
卞夫人说罢,终是叹一口气,呐呐道:“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想,这番话在座的能听的明白的,也只有我和郭照两个人,就连已经性命不保的崔芣,只怕到现在还在云里雾里分不清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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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曹丕被曹操叫去商讨玄武池操练水军的事宜,回来之后便和曹真曹休二人扎进书房,一连几天,三个人几乎是日日奔波在王府、玄武池与自家府邸之间,常常一天只睡三个时辰,便又接着去了玄武池。终是在月底从工部处的上疏批阅中闲下来,却从王府带回来一段秘辛。
说是那个中毒的栗美人命虽捡了回来,却瘫痪在床变成了哑巴,起初曹操还日日前去探望,得知栗美人此生已废,便失了兴致,崔芣只怕是也要命丧今年了。
我一边感叹着红颜薄命,一边又觉得只为了让崔芣付出推我入水的代价,葬送了一个不想干的女子一生,实在过于残忍。
果然不久之后,曹植因为被人检举醉酒闹事被曹操训斥,而前不久登铜雀台时,曹操还对他的诗大加赞赏。
五月十四,有旱。
崔芣的父亲崔尚书因一卷辞色不逊的上疏被曹操斥责后下入大狱。我问曹植,本是让崔芣尝些苦头,为何崔琰却会突然入狱?
曹丕将刚刚绘制好的玄武池兵力布置搁在一旁,悠悠道:“崔芣是崔琰的女儿,嫁给了曹植之后,崔琰自然要偏向自己的女婿,既然不能和我们站在一边留着我是无用,除之更好。”
崔琰入狱后两个月,崔芣莫名接到曹操亲传口谕:罪妇崔氏,衣着不究,行为不端,其父出言忤逆,本王心念汝乃吾爱子之妻,不予治罪,岂止妇以无德,命其驱逐归家,赐白绫一条。
崔芣勒死在母家之时,园中的桐花馥开的比往年都要盛,郭照煮了莲心茶和我在小湖边对坐,端的是云淡风轻。而崔府,有一个年华正盛的女子生命已经无法挽留。
我看着远处偶尔略水而过的白色水鸟,觉得今天的天空蓝的很是刺眼。
“那日你是怎么下手的?”
她凉淡的笑笑,“如果是姐姐,一定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所以我才说由我来做。姐姐在丕郎心里是需要呵护的女人,而我在丕郎心里是个工具,工具是不可以有感情的,我很早就知道我对于丕郎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除了对丕郎,我不需要对任何人有感情,丕郎让那个人死,那个人在我看来便早已经是个死人,死人么,杀,怎么杀,都不需要有怜悯之心,因为,在我心里她早就死了。”
我微微闭上眼睛,“这么苦的莲心茶,可有毒么?”
“我不会杀姐姐,因为丕郎希望姐姐活着。”她轻轻地扣掉白瓷青花的茶盏,站起身来,微微施礼便退了下去。转身的刹那,她微微顿了顿,开口道:“只是将药粉藏在了指甲里,不小心擦到了崔芣的手上。”
原来,她并未将药粉直接倒在栗秀兰的杯子里,而是将药粉粘到崔芣手上,怪不得,原来问题出在崔芣递给栗秀兰的芙蓉糕上,也难怪卞夫人深信,毒是崔芣所下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感谢秀兰姑娘的卖力表演以及群众演员的精彩配合,辛苦大家了,收工睡觉。
第104章
看着崔芣慢慢离开,我心里仿若压了一块石头,闷闷的,重重的,崔芣,怕是我这一生唯一蓄意杀害的人。
晚晴端了茶水上来,看我兀自发呆,低声唤我:“夫人?”
我悠然抬头,笑道:“听说,王爷为此事,将子建狠狠训斥了一番呢。”
晚晴蹩蹩眉,眼里闪过一丝担忧,“这次看王爷的样子,怕是要对三公子失望了,说起来,三公子也没什么大错,这样处罚是不是太过了?”
我悠悠,“晚晴,虽说你是我府上的丫头,我却很少关心你的事情。今日我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心里喜欢三公子?你不用害怕,如实说出来就是。”
听我这般说,她脸上带了微薄的骇色,却很快便微微施礼,亦是表现的落落大方,柔声回道:“三公子才华卓绝,风度翩翩,但凡是个女子想必没有不喜欢的吧?奴婢身卑位低,与三公子是泥云之别,不敢有所妄想,只是,奴婢敬佩三公子的才情,才说了着些话,是觉得王爷对三公子太过苛求了。奴婢哪里敢喜欢?只要站在远远地地方看着三公子,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我微微举目,望着远处的风景,有凉风吹过掠起几片落英,就连天际都那么清楚的映在眼底。忽然觉得心境平和,默默一笑,道:“若是有一天尘埃落定了,我让你给他走,你愿意随在他身边照顾着他,护他平安么?”
是,我知道,这一场无声的世子之争,曹植已经输了,他日,邺城将再也没有曹植的容身之地,自此海角天涯,只怕在不能有半分的骄傲。我也承认,我心底里是放不下他的,无关风月无关爱情,只是一个长辈的不忍,对曾经他身上那份天真的不舍。若是有个人陪着,伴着,即便再如何潦倒不堪,总还能活的像是个人。就如同一路陪着我走过来的佟儿,晚晴也可以在他最失意的时候,跟他站在一起,那样的话,他就不再会是一个人,也会有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奴婢可以吗?”晚晴明显很是局促不安,小声的问我。
我点点头,“可以,只要等到那一天,你可以离开的那一天。”等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想琉珠一样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们也可以有个幸福的小家,不会再被卷进争斗的涡潮中。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我不是郭照,做不成工具,不能说杀死谁就毫无歉疚的去杀死谁。
晚晴似懂非懂,却又不敢再问。我想,此时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是古怪,把她给吓着了吧?兀自笑笑,“没什么,只是随意说说,你也莫要当真了。在这偌大的府邸,连我都不能得自由,何况是你们呢?”
见我恢复正常,她才附和着笑笑,“夫人说的是呢。”
几天后王府派人来传话,曹丕慌慌张张的跟去王府,我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慌张的样子,就连当初被曹操下进牢里受刑也不曾日次慌乱过,我有心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却终归还是没时间开口相问。
曹丕那般匆忙离去,我在屋中担忧的坐立不安,又正值初夏,心中浮躁难免身上就出了汗来,湿湿黏黏很是难受。站在一旁打扇的婢子见我如此,加重几分力道。
晚晴命人煮了绿豆熬成的汤放了几枚冰块,端来呈给我,道:“夫人喝些冰豆水消消燥气,大公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