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幅摸样,我突然觉得自己方才过于慌乱,倒显得有些可疑,难怪方才曹丕会那样看我。思及此,便淡定不少,道:“你来了?有什么事吗?仍然对那些鸽子不放心吗?”
心里还在想他可千万要见机行事,莫要露出什么马脚。他却好似早就会意我的意思,半低着头,道:“墨竹的这些鸽子平日爱出去飞几圈,有时候贪玩回来的晚,怕夫人不能好好照顾。”
曹丕站在一旁笑笑,道:“我听夫人说,你是墨家后人,是旁支吗?”
突然就后悔刚才不该胡乱捏造的,鸽子的事他尚能应对,可是墨家…….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手心也沁出冷汗。
他了然一笑,道:“是旁支,墨家早已渐渐式微,曾祖因为不愿掺与政事退隐在许昌后一直居于此地,闲暇时养些鸽子聊以自娱。”
曹丕蓦地笑笑,道:“果然是墨家传人。”便再没有说什么,煞有深意的看我一眼,揉揉额头,道:“父亲还有事相商。”
我道:“那你便快去吧。”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曹丕一走,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下去,长嘘一口气,对琉珠道:“你去厨房做些点心,有些饿了。”又对佟儿道:“你去帮琉珠一起做吧。”
琉珠看看我,又看看墨竹,忙道:“不用不用,佟儿姐姐在这伺候,我自己去就行。”转身便消失在门外。
佟儿走到桌边倒好茶水,我让墨竹随我坐下。他有很好的演技,对于临时的变化能应对如流,不得不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他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养鸽子的人那么简单。
沉默一阵,我打算和他坦诚相对,我在赌,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赌他的一生忠诚。组织会儿言语,我道:“我让佟儿买鸽子是为了传信。”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道:“我的丈夫远在幽州,曹丕要杀他,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去,所以我要传信息给他,你愿意帮我吗?”
我等候很久,他一直保持沉默,突然心就揪起来。已经打算破釜沉舟,如果他答应,袁熙的命就能保住,如果他不答应,那么我和袁熙的命,将全部没有希望,一切都在于他点头与摇头之间。
房间一时静极,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我,扯出一抹笑意,寡淡道:“如果我愿意帮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能给他什么好处,我不能给他富贵名利,也不能给他金银财宝。突然觉得这个交易可能不会成功,有些心灰意冷,道:“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但是我能把我仅有的性命交付给你。”
他的笑意渗出些许苦涩,水墨丹青的一张面容突然有些凄凉,凉凉道:“我不要你的性命,我会帮你的。”
墨竹走出院门,我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无语,他到底是谁,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心里仍是忐忑不安,但是在这里除了佟儿却只有他一人可信。
皓月当空,星子几点,一夜睡得仍不安稳,夜色深深冷意渐重,睁眼看着床帐上的白莲花,直到天色开始发白,才隐隐有些睡意。
惺惺忪忪感觉身边有人,揉揉眼皮睁眼看到曹植正抱着一幅表装好的画坐在床头。我慌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他揉揉忽闪忽闪的大眼,撅嘴道:“你不守信。”
被他一说,茫然万分,问道:“我怎么不守信?”
他站起身,将画放到床上,道:“我在园子等你很久,你没有过来取画。我还特地让师傅帮我裱好的,画给你,我走了。”
我拾起画看他跑出去,愣在床上。他好像很生气。
佟儿正好端着饭过来,也是莫名其妙的看着跑出去的曹植,半晌回过头来道:“三公子好像不高兴?”
将画放回床头,我干笑一声,道:“好像是。”
起身梳洗完毕,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
晌午琉珠带着下人过来收拾房间,说因为我生病,婚期被耽误,现在身体渐好曹丕已找人另择日期,半月后即行嫁娶之礼。
手里的书卷‘啪嗒’落地。
沉默半晌回过头问她:“半个月之后,初几?”
她走过来替我拾起书卷放到桌上,垂着眸子,道:“夫人,并不是大公子对琉珠有恩琉珠就要帮大公子说话,琉珠知道夫人心里难受,但是大公子是真的喜欢夫人。琉珠知道说这些话也不能让夫人对大公子抱有好感,但是琉珠还是想说。”
她抬眼看看我,又低下头去,继续道:“上次丞相为公子聘娶官南郡太守的女儿郭照为妻,大公子不顾礼法公然反驳丞相,丞相当时气急,罚他在书房面壁,他也没有妥协。大公子他遇事向来沉着以对,可是那日夫人连续几天高烧,夫人不知道大公子当时是何种模样,大夫说夫人郁气结心,非药物能医治,大公子脸色骇的要杀人,连桌上的茶杯都被摔得粉碎。”
“你说这些做什么?我根本不想听。”淡然转身,我的心中只牵挂一人,那人便是我的夫君袁熙,此生此世,生死不渝。
她并没有放弃,缓缓继续:“夫人不是瞎子,大公子对夫人的好,夫人看得见的。”
继续告诉自己,我心里的人,只有袁熙。默然道:“去收拾吧,我很累。”
起身走出房门,将这些烦事抛于脑后,抬头望着天,看到蓝天上白云高远,偶有几只不知名的飞鸟经过,却不能荡起半丝旖旎。
是我太执着,但我不后悔执着。
身后鞋子倾轧过地面的声音乍止,我没有回头的继续看天。
“夫人心情不好?”
是墨竹。
我撑起手放在眼前,遮挡一下从云层钻出来的太阳光,缓缓道:“自从邺城城破那日,我便再没有心情好可言。”
他沉默一阵,漫不经心似的道:“这样不好。”
我收回手攒出一抹怆然笑意,道:“有什么不好?”
“嗯,容易显老。”他说完话锋一转,淡然道:“昨天夜里曹丕过来找过我。”
心下一惊,道:“他找你做什么?”
他随意的坐在旁边的栏杆上,一只脚搭在上面晃荡着,微仰头,冷淡道:“巡视一遍笼子里的鸽子,没有发现什么,带走一只说炖了吃。”
第9章
微微一怔,我转过头来看他,揶揄道:“你舍得给他带走?”
他慵懒的将头靠在栏杆上微微闭眼,风拂过,卷起额前几丝碎发,鼻翼轻轻扇动,更显得水墨清淡。
“我又不是真的舍不得那些鸽子,不过还是要做做样子阻拦阻拦的。”
他很聪明,真的很聪明,这样一个聪明的人待在身边,很安全、很危险。
抬眼继续看着天空,几片白云早已飘出很远,刺眼的太阳毫无遮挡的现在中天,失去避身之所。
他轻巧的从栏杆上站起,重又恢复冷淡,凉意渐盛。
“消息已经替你传出去了,许昌到幽州的路程不算近,至多七天后就能收到回信。”
“嗯”我回应一声,道:“这几日多加小心。”
他微一额首,转身退下。
我回过身,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芝兰玉树四个字。他长得并不高,这四个字却仍是那么称贴。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忐忑不安的等着放出去的鸽子归来,希望袁熙得到消息能及时做出对策。
一天、两天、三天……怀着希冀每天都会坐在院子里盯着天空看,一看就是一天。
等信的几天里,曹植来过,问我对他作的那幅画有何评价和感想。
我还没来得及看,能有什么评价和感想?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告诉他,否则会让他觉得我很不重视,便回道:“我觉得很好,很不错。至于感想么,就是觉得你可以继续在这方面深造。”
他很高兴的跑走了。
曹丕来过,我正盯着天空发呆,他从我手中将书卷抽走,伸手在我眼前晃晃,见我没反应以为我魔怔了,要喊大夫过来。
我收回目光默然看他一眼,转身回房了。
墨竹每天傍晚都会提着金丝鸽笼过来陪我小坐,说一些诸子百家的故事与我听。
我笑着说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墨家传人?”
他戚戚然,道:“总的把你给我设定好的人物演好,才配得上做个好戏子。”
我不置可否。
四天、五天、六天,直到第七天傍晚时分,仍然没有看见他放飞的鸽子归来。他照旧提着金丝鸽笼过来陪我,直坐到亥时,依然连个鸽子毛都没看见。
他终于起身,淡淡道:“今天等不到了,这个时候没飞回来,就飞不回来了。”
我固执的坐在原地不愿起来,也不回答他的话。
他叹口气,道:“信鸽是最准时的飞禽,如果它不是被人捉住或是死掉,是不会耽误时间的。”
虽然心里隐约也猜出个大概,可无论如何也不想就这样承认,颓然的坐在石凳上仰头看向天上明月,一层朦胧光晕现于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