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想到会是他,显然也是愣怔一下,继而转过身背对于他。
半晌听到身后衣服的窸 ,窣声,想是他坐了下来,我继续默不作声,保持沉默。
他缓缓开口,语气也没有几天前强硬,道:“我知道那天是我的错,但是你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一连发几天的高烧,很好玩是么?”
他怎么能这样说,我作践自己,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作践自己,如果不是他们攻陷邺城,如果不是他们将我掳来许昌,我和袁熙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而我这般没用,除了流几滴眼泪,竟然别无他法。
闭上眼睛继续沉默着,我很生气。
他见我没有说话,叹息一声,道:“我听佟儿说,你心里放不下袁熙,甄婉若,有时候我也在想你有什么好,年纪比我大,还嫁过人,我为什么就喜欢你。”
我将被子再度朝身上裹裹,一点也不想听他在这说话。
他继续道:“你生病的这几天,我想了很久,但是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
我心道:“你想吧想吧,怎么不想死你,你死了我就可以和袁熙在一起了。”
他蓦然笑了一声,道:“你一定会想,我怎么不早点死,这样就不会拆散你和袁熙,你们就不用劳燕分飞。”
我呼吸一窒,虽然知道他一定猜不到我心里此刻的想法,可是还是被他说中就有些心虚,慌乱的朝被子里缩了缩,回道:“天底下的女子,比婉若好的多的是,你身为曹家大公子,运筹帷幄、才华横溢,又何必……”
他打断我的话,道:“又何必痴情于你一个有夫之妇?婉若,你知不知道,我上一次瞒着府里上上下下前往山中,甚至不惜和戏班子的人混在一处,只是为了看看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怀着怎样不屑的高傲想让你喜欢上我?你赞扬我的萧声,我以为你对我会有情意,可是你却偏偏喜欢上袁熙。”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这些话,他是该骄傲的,他哪里都比袁熙强,袁熙比不过他,可是喜欢这东西,哪里是比得过比不过就可以随便左右的?
房间一时又陷入寂静,檐角的雨滴哒哒敲打着地面,想象外面应该是花枝萧条。
良久,他叹息道:“你好好休息,我答应只要袁熙他不帮着袁尚攻曹,我会饶他性命。”
心中缓缓舒一口气,这说明只要袁熙按兵不动,命就算是保住了。
房门再度被人推开,只听佟儿道:“大公子,小姐该吃药了。”
我转过身来,看他仍然端坐在床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示意佟儿过来,佟儿端着药走过来,他顺手接过,对我道:“这药已经没有很苦了,我特地让人放进去些蔗糖。”
我将头瞥向一边,避过他送过来的勺子,道:“我不吃。”
他皱皱眉头,有些生气:“别闹,我说过你若不好好待自己,我会让袁熙活不了也死不成。你再敢这样生一次病给我试试看。”
我突然就很恼怒,瞪视他良久,看着他不温不火的眸子波澜不惊却毫不回避的直视着我,动动嘴唇,还是没有说话,那眼神绝对是不容许挑战的。
他满意的看我将药喝完,伸过袖子要帮我擦拭嘴角的药渣,我缓缓避过,还是被他的袖子蹭到脸颊,有些湿意。
房中的灯光不是很亮,他穿的又是黑色深衣,并未看出衣服已经湿透,只是梳的齐整的头发有些潮。我摸摸脸上的一抹清凉,淡淡道:“你淋雨了,别着凉,快回去吧。”
虽然我不喜欢他,却也谈不上讨厌,如果我们仍如初见时那般,他不是曹丕而是玖一,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只是一切都不能从头再来。
他看我好一阵,才起身,道:“你以后无论如何都要珍惜自己,如果再这样,我会生气,我生气的时候,会做什么事自己也不知道。”
我点点头,自知他说的话绝不是随便说说,也明了的很。
待他走后,佟儿才小心翼翼地替我掖好被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拉过她的手,道:“你是不是又要劝我嫁给他?”
她出奇的没有点头,道:“不是,我方才听琉珠说曹军在南皮大败袁谭后,一路挥师北上,占据青州,不日就要,就要……”
她支支吾吾,让我更是心急万分,坐起身道“就要怎样?”
“就要攻打幽州。”
无力地瘫坐在床上,喃喃道:“可他刚才说,只要袁熙不帮着袁尚攻曹,他就不会杀他。”
佟儿低声问道:“小姐,你说什么?”
猛然被自己的话点醒,对,要想办法通知袁熙,不能让他趟这个浑水,白白送掉性命。醒过神来,我道:“佟儿,我想养几只鸽子。”
佟儿有些不解的看着我,道:“小姐,这个时候你养鸽子做什么?而且你的病还没好……”
我摇摇头,道:“你别管这么多,明天去买几只鸽子,一定要亲自去买,知道吗?”
她点点头,郑重的答应着,没有再相问。
细雨淅淅沥沥一个晚上,早晨天色仍然不好,并没有要晴朗的模样,但是雨已经住下多时。我觉得身体好了许多,就想下床走动走动。
佟儿天未亮就已经出去,临走时唤来琉珠侍候,毕竟琉珠不是我们一边的,问及佟儿去做什么,佟儿也只是避重就轻的回说:“小姐闲闷,想起在家中时养过一对白鸽,我去集市看看,若是有,也好买回来给小姐解闷。”
我不知道对于这件事琉珠会有什么想法,但是平日里和她相处是最多的,也没有发现她心思多缜密,应该不会想到我是打算养信鸽偷偷传信。尽管信鸽比较瘦小,可是和普通鸽子放在一起养并不很好区分,别人也只当它是营养不良,才会显得瘦弱一点。
琉珠倒也果真没说什么,只道:“我看夫人这几日心情总不见好,还是佟姐姐心里想的周到,我就不知道怎么让夫人开心起来。”
佟儿只是笑笑,便退身离开。
我让琉珠坐在旁边,递给她佟儿绣完一半的女红,道:“我听佟儿说,这些花样都是你教她的。”
她接过女红不好意思笑,道:“我还没来丞相府的时候,在家跟姐姐学的。姐姐手可巧。”说到这,她神色有些凄凉,半垂了眼睛,愣愣的像是在回忆某件伤心的往事。
我等着她继续,她却不再说话,似乎不打算继续话题,便只好开口问道,“后来呢?你姐姐怎么了?”
她抬头,深深看我一眼,道:“青州,我家本来是青州,当年袁谭占据青州的时候,手底下的幕僚经过我家,看我姐姐美貌,就把姐姐玷污了,后来父亲冒死找袁谭评理,他非但没有惩治那个幕僚,还将父亲乱棍打死。”
我听完后,不知道该说什么,袁谭确实护短,也的确用人不善,却没听婆婆说他是非不分,我沉默在一旁,好像是我欠了琉珠姐姐的命一样。
她抽噎一声,继续道:“那个时候,母亲把我和弟弟藏在家中的酒窖,我和弟弟才得以苟活,后来我带着弟弟一路讨饭来到许昌。许是天无绝人之路,遇到大公子便一直跟着大公子了,弟弟现在也在曹营做了个小小的参将。”
听完这些,对琉珠的身世感到难过,便对她存了好感,一边又想到,曹丕既然对她再造之恩,她一定会对曹丕忠心耿耿,那么以后什么事情,都要尽量避开她才行。同情一个人和防着一个人是两回事,不能因为她身世可怜,就什么不做隐瞒,君子可以坦荡荡,但君子不能让坦荡荡丢掉性命。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酝酿一会措辞,道:“虽然袁谭为人处世不通情达理,导致民愤,但是袁家并非是人人如他,你恨袁谭一个人就好。但是现在袁谭已经死了,你的恨大概也消了吧?”
她蓦然笑笑,道:“夫人这话说重了,我其实也并没有恨袁谭,穷困人家的孩子,每天只想着怎样才能填饱肚子活下去,哪里还顾得上仇恨是什么?我若天天想着仇恨,只怕也没机会遇到大公子。”
我想她说的对,如果她真的放不下仇恨,早就去找袁谭拼命,哪还能活到现在。一时无话,她反倒比我想的开许多。
半晌,她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大概该吃早饭了。”
我对她点头,道:“去吧。”
她出去后,我试探着从床上下来,简单披一件衣服,轻轻推开门,已经很久不曾出来走动,躺在床上几天,整个人都憔悴不少。
新雨过后,空气说不出的清灵,忽然刮起一阵小风,园子里几株刚刚打包的蔷薇随风摇曳几下,叶子上和骨苞上还嵌着几滴露珠。
抬头看看天空,发现原来许昌的天空和邺城、山中的并无两样,也会下雨也会有暖阳。只是这里的天看上去很高、很远,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落寞。
反正已经出来,便想到处走走,索性就收拾下心情,依着修造齐整的石子路闲晃,走出院子才发现府邸很大,一条道路被分成几条小道,阡陌交错。看看四周,也不见有什么仆婢,找不到人问路,也不知道这些道路都是通往何处,便挑一道看上去许久不曾有人走过、青石上布满青苔的小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