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沈如也是信佛,每年初一十五都爱去翠华山拜拜佛主观音,南平王郑源却一次都未陪过她,说是不大喜欢寺庙里的香火味,却原来,不喜欢的是人……
好在府里老人还是认得沈如的,见沈如此番焦急,便禀了老夫人,带着沈如母女去了西厢老夫人住所。
七年不见,老王妃的变化不大,除了眼角皱纹和双鬓白发,其他一如从前。而沈如却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让老王妃愣神了许久,才是接受眼前憔悴的妇人便是昔日温婉美丽的儿媳妇。
沈如跪在地上,流着泪恳求着:“老夫人,救救孩子吧,已经高烧三天不退,求老夫人让府里的大夫给瞧瞧,府里大夫医术高明,定能救得活的。”
老王妃看着沈如怀里的孩子,道:“高烧三天?没请大夫看么?”
“请了,可乡下大夫医术一般,都没法子了,况且,且……”
沈如没有说完,老王妃却是明白,沈如怕是也没钱请好大夫抓好药的。
“当初便让将孩子抱回来,你非不肯,如今可是后悔了,可怜孩子跟着你受罪。”
沈如身子颤了颤,声音愈发哽咽:“老夫人,发发善心,先让大夫给长安看看病吧,这孩子,毕竟也是郑家的孩子啊。”
“郑家的孩子?你倒是知道,当初我念着与你母亲的情谊,亦看着你三年来的孝心,将孩子留给了你,如今你既照顾不好孩子,便,还回郑家来吧,郑家的孩子,王府自然会好好医治。”
此番话,却是如利刃刺入沈如心窝,如今她什么都没有,只这一个孩子,七年来她付出一切,也只为这个孩子,怎舍得割舍?看着怀中孩子因高烧满脸的通红,沈如抽噎着抚着孩子的小脸庞,抱紧了几分,终是闭眼点头:“阿如知道错了,这孩子,该养在郑家的,阿如贪得了七年,够了,真够了。”
看着沈如此番情景,竟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王妃也是有些不忍,可只得硬了心肠,从沈如怀里接过孩子。
这孩子太瘦太轻,莫说比不得比她小上半岁的郑玲,怕是只和那比她小上两岁的郑青一般重。老王妃才将她平放在床榻之上,便有嬷嬷将大夫领了进来。
大夫里间诊脉,沈如一旁焦急询问着:“烧了三天了,可有法子先把高热给退了?”
林大夫不认识问话之人,以为是王府下人,有些恼怒她的不懂规矩,只给老王妃回复道:“这孩子得好好养一阵子,我先给她开个药方。”
老王妃点头,让孙嬷嬷送了大夫,又让人拿着药方去厨房煎药,待屋里人都退开了,才对着沈如道:“听说,是个痴儿?”
沈如摇头:“长安很是聪明的,一点都不痴傻,只是,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不爱说话,这么一句好似就让老人认定了痴儿一说,叹息道:“你若早些给我这孩子便罢,如今一个痴儿,若说是我南平王府的郡主,倒是让人笑话了。”
沈如吃惊:“老夫人何意?”
“玲儿年龄和这孩子差不太大,就让她给玲儿做陪读丫头吧,我自会多照料她些,不会让她受太多委屈的。”
陪读?丫头?几个字,将沈如彻底震惊了,呐呐说着:“长安是王爷的亲生孩子。”
老夫人看了沈如一眼,有些嗔怪她的不懂事,说着:“莫不是这样,王府岂会收下个痴儿做丫鬟?即便是伺候玲儿,也总比跟着你强,吃穿王府都供着,饿不着冷不着的,也挺好,不过名字得改改,长安?这般大的名字一个丫鬟可镇不住,还是唤她郑安吧。”
沈如惨白着脸笑着,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却是大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将床上沈如抱起,低着眉说道:“老夫人便当阿如今日不曾来过。”
曾经的沈如很是温顺,从没有忤逆过她任何事情,七年前她听孙嬷嬷说沈如拿金钗抵着喉管已是让老王妃震惊,今日,看着沈如抱着孩子走过她跟前,走向门边,她更是震惊,脱口道:“你这是做什么,竟不顾孩子性命么?”
沈如回头,淡淡笑着,那笑容,好似和以前无数个温婉的浅笑一般,却有觉着不太一样,那笑容里,透着一抹凄凉,伴着那坚定的话语:“长安这个名字甚好,阿如并没有给她改名的心思,郑家的丫鬟叫不起,可沈家的小姐可以,孩子生死,听天由命,阿如相信沈家三百一十七个英魂,自会庇佑长安,沈长安!”
沈如一生温顺,第一次在长辈面前这般倔强,走出南平王府时心里才有些后怕,却不后悔,她回望那片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即便再大的院落,却也与她们无关。抱紧了怀中的孩子,轻声抚慰说着:“长安,我的孩子,你若求生,阿娘卖了屋子医治你,你若无福,阿娘陪你走黄泉,莫怕,莫怕。”
那样的一个插曲,从翠华山回来的郑源一家自然不知,那只是老王妃心中的一个秘密,一个藏了十年无人知晓的秘密,直到离世,老人家都不曾说出口。待满屋子晚辈跪地哭着送别她时,待她最后闭眼的那一瞬,她似乎看见了十年前的沈如,那倔强的眼眸,不卑不亢的言语,似乎看见了十年的小小孩童,厚厚的棉衣里,通红的脸颊,紧闭的双眼。老人轻轻地唤出:“长安……”终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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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蒿满地,芦芽短
竹外桃花三两枝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长安西郊,两匹白马相互追逐,春风里,马蹄疾,耳边春风掠过,将长发卷起,直到淅淅沥沥的小雨飘落,前头白马上的女子才是勒了马绳,慢慢停下。
“飘雨了,可要回去,长安?”后边马上的白衣少年勒马停在女子身边,问道。
沈长安仰着脖子,感受着细雨飘落脸颊,窜入颈脖,丝丝清凉,很是惬意地说着:“表哥,这是长安的雨。”
身旁王庭西嗤笑:“傻丫头,淋雨易着凉,可是觉着到了长安城便没人训你了?”
沈长安回头,只见王庭西额前脸侧的发丝被春风卷起,露出一张白皙光洁的脸庞,那一身白衣长袍更衬得少年面容隽秀清雅。很快,沈长安将视线移开,那马背上的男子噙着笑,张扬却透着优雅,一派世家公子的儒雅风范,一如洛阳初见。
“想什么呢,回去吧,你若病了,我可心疼。”
沈长安微愣,而后摇头,抬了下巴指向不远处:“表哥,冒雨踏青的可不止我们。”
远处青草地上,三男一女席地而坐,露水雨水将几人衣裳沾湿,却不减兴致。其中一男子双腿盘坐,膝上横琴,十指轻捻慢挑,奏出轻缓舒适乐曲,却是神色痴迷看着中间广袖飞舞的粉衣女子,女子袅娜腰肢,舞步妙曼,随着足下莲步轻旋,舞出昔日汉宫飞燕之风流。
“真漂亮。”看痴的不仅仅是飞舞着的女子前边的观众,还有远远坐在马背上的长安。
“长安城的小姐果真不一样,路过长街时,能看见闺阁小姐画楼绣桃花,恬静娴雅;行至城郊,还能一堵此般妙曼舞姿,羡煞我也。”
王庭西摇头浅笑,看着身侧的沈长安,清颜白衫,青丝墨染,细雨中,若仙若灵,轻声道:“我却喜欢长安,王家的小姐,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养的是风华气度,岂是他人可比。”
长安回首打趣着:“你是夸我呢,还是夸你王家?”
“都有。”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王庭西才道:“你可知,跳舞的是位故人。”
“哦?哪家小姐?”
“御史中丞柳家的二姑娘,柳翩翩。”
长安眯着眼,浅浅说着:“真巧呢,这些年总惦记着她,不曾想回长安第一天便遇上了,可是缘分?”
“缘分?倒还真是,弹琴的那位更巧,南平王府世子,郑苏易。”
长安抬首,似望向前边男女,却又像是看向更远处那重重楼阁浩浩殿堂、历经了悲欢的长安城,雨中的长安城,湿了繁华沧桑,是她梦中的长安。十年一梦,竟有些恍惚,她喃喃低语:“阿娘,长安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不评真的好吗?!
☆、4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翰林院内,一群老学究们围坐一团,皆是满面笑容,首座的谭赟更是连连颔首称赞,他入职翰林院十余载,却是难得这般欣慰,那满是褶皱的脸,随着笑容,变更是皱成一团。
御史中丞柳泽成进入阅卷厅时,便是看着这么一番其乐融融的光景,不由问道:“怎么都这般高兴。”
作为此次春闱主考,又是皇上跟前红人,柳泽成一来,自然是受着众人最大的热情,一群人围上前去答话。
“柳大人,今年可谓是人才辈出啊,文章一篇赛过一篇,好得很啊。”
“是啊,柳大人,今年春闱的水准颇高,我们这些老骨头可是要被后生赶超了。”
“尤其有几篇见解独到,语言造诣极高,后生可畏,便是谭大人都觉得十分可取。”
柳泽成听罢,只是莞尔一笑,抬眼,看着首座的谭赟仍旧一动不动,亦收敛了笑意,只盯着手中卷张查看。二人本是师出同门,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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