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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紫夜未央)


  沈如自认这一生未曾作孽,却遭遇了这般凄苦的人生。作为女儿,亲眼目睹父母遭厄运家族惨灭门,却无能为力只一人苟活;作为妻子,留不住丈夫的心被无情休弃赶出家门;可作为母亲,这七年来,沈如费尽心力吃尽苦头,绝不委屈长安一分,却养出个性子怪异不大言语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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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泛彼柏舟,变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心匪鉴,不可以菇。
  变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瀚衣。
  屋外,是朗朗书声。沈如停下手中的活儿,出神聆听着。此时的沈如早没有了当年的气韵,憔悴,亦苍老了。
  听了好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的女儿从没有这般读过书,便觉难过,一口心气没上来,便是一阵咳嗽。
  这些年,为了女儿,沈如什么苦头都吃尽了,为人浆洗衣裳,双手早已是浮肿不堪厚茧龟裂,再不复当年的芊芊玉手;多年熬夜干活,将身子也是熬垮了,这两年又染了咳嗽的毛病,天气一变,或是心气一不顺,便咳得没完没了。
  今日这咳嗽愈发厉害,咳得胸口难受得紧,双手无力,将手中捧着的木盆也给摔了下来。
  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七岁的长安动作倒是敏捷,一手端着水碗,一手抱着长凳,很快便跨过门槛,走出。待到母亲身边时,整个人踩在长凳上,双手捧着水碗端到母亲嘴边,喂着喝下去,待喝完,熟练地抚着母亲前胸口替她顺气。
  一番折腾后,沈如倚靠着水井,喘着气,已是好了许多,只一手扶着额头,还有些发晕站立不稳。
  十一月的天,长安城早进入严寒节气,雪都下了几场,井水即便带着些温,却也经不住洗完那么一大桶衣服,看着沈如冻红的双手,长安微微皱了眉,立刻跳下长凳,将地上的木盆端起,好在里头的衣服没有散出,不至于重洗一遍。
  看着长安端着木盆离去的身影,沈如才反应过来,急忙喊着:“长安,路上小心些,胡夫人脾气不大好,一定不能和人家吵起来。”说完,又觉自己好笑,她的长安话都说不大溜,怎么能和别人吵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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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府后门外,青溪旁柳树下。
  “你解了这棋局?”少年瞪大了双眼盯着眼前棋局,很是吃惊问道。
  “当然,苏易,无需三天,哈哈,一日足以,很简单嘛。”十二岁的胡齐很是得意地答道。他与苏易同窗,却处处比不过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少年,昨日苏易摆下棋局,说若他三日内能破局,便将继父送他的红鬃马相赠,要知道胡齐宵想那匹马许久了。
  “不可能,棋局不是你所破。”苏易背着手笃定地看着胡齐。
  天知道胡齐最讨厌的便是苏易如今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遂仰着脖子道:“怎么,输了想赖账?一匹红鬃马而已,我胡府有的是,只是想不到苏易你这般人也会耍赖。”
  “我素来说话算话,是谁解了我棋局,你若告诉我,红鬃马我仍旧送给你。”苏易好言说着,与他打着商量。
  胡齐转着眼珠,时不时看眼苏易,似在考虑他这话的真实性,最后再红鬃马和赢苏易两者间,他选着了后者:“没谁,就是我解开的。”
  看胡齐死鸭子嘴硬,苏易轻笑了下,走回棋盘前,右手轻轻拈着棋子做了番小移动,才回头对着胡齐道:“既然是你解开的,那如今当着我的面,再解一遍吧。”
  十二岁的孩子,心思单纯,找了枪手,却不记得记下解法,此时看着棋盘傻了眼,嚅嚅半晌,将罩着的外衣裹紧,减了几分寒意,才道:“我,我…我忘了……”
  “最后的机会,告诉我谁破了我棋局,我仍旧送你红鬃马。”
  早没了气焰的胡齐挠了挠头,选择了弃暗投明,正巧小长安抱着沉重木桶沿着小路走向他后门,遂随手指了过去:“咯,就是那丫头。”
  七八岁年纪,太瘦,鼻头冻得通红,有些营养不良的农家丫头,这是苏易第一次见到长安时的印象。
  带着疑惑远远地看着长安,却是对胡齐说着:“就是她解了我棋局?这丫头看着连学堂都没上过吧。”
  “真是她,我都承认作假了,何须再骗你,昨日她来后门取衣服去洗,正好路过,我不过逗她玩玩,说她若能解了这棋局,便给她一吊钱,本是想逼她说话来着,可谁知道她一声不吭,只看了一眼,就把棋局破了,真赚了我一吊钱走。”
  苏易眯着眼,看着长安进了胡府后门,很是挫败道:“只是看了一眼,就解开了?”
  听着语气不大好,胡齐有些讨好地说着:“其实,看了好,好几眼的。”
  苏易听罢,很是挫败,自幼他便比旁人优秀许多,身边家人都以他为傲,多番夸张,他也早习惯了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却不想今日输给了个小他几岁的乡下丫头。
  “其实你也别难过,也许是那小哑巴运气好,瞎撞上的。”胡齐安慰着。
  “小…哑巴?”苏易看向胡齐,语气带着些惊诧。
  胡齐点头:“她娘替我家做工有些年头了,听下人们讲她不会说话,我也好像真没听她讲过一个字。”说罢,颇为兴趣地拉过苏易,凑上他耳朵:“想不想试试看她到底会不会说话?”
  苏易没有否决提议,却是问了句:“怎么试。”
  胡齐嘻嘻笑着,“东西我准备好了,她进去起码得一刻钟才出来,走,我们拿东西去。”
  其实不仅苏易心中憋屈,胡齐又怎能服气,书院里输给苏易,但人好歹是长公主的公子,出身家世不输给他,可这么个给他家浆洗衣服的穷妇之女凭什么也能胜过他。即便没有苏易,他今日也是笃定了要捉弄长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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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收好了,莫要掉喽,阿娘挣钱辛苦着哩。”
  听了莫大娘的嘱咐,长安点头,仔细将八文钱存放在缝制在里衣的荷包内,才是踏出胡府后门。
  边走着,边将腰间藏好的三文钱继续放入里衣荷包,想着等会回去得和阿娘说是胡府莫大娘给涨了工钱,以后胡府都她来送衣服,瞒着阿娘,只一年左右,便能将昨日挣下的一吊钱都交给阿娘了。
  正想着,嘴角浅浅笑开,却没注意到周边的变化,只眼前火花一闪,脚底下便噼里啪啦地响起鞭炮声,火花夹杂着浓烟在长安周边散开,长安惊慌地跳脚跑开,却发现一路都是炮仗,往前往后都是火花四溅。
  衣角已经有些着了火苗,长安赶紧拿手去拍,手掌烫得生疼,可身上衣裳是阿娘花了三个晚上缝制好的,若烧了买布料再做,又得费钱费力。
  “只是吓吓她,莫闹出事端。”苏易看着前边上蹿下跳的长安,皱眉不安说着,脑海里一闪而过刚刚鞭炮响起前女孩嘴角浅浅的微笑。
  “放心,出不得事的,炮仗只买了一条,马上就烧完了,咱是在给她暖暖身。再等等,你看她害怕的样儿,小哑巴若不哑肯定会开口呼救的。”
  胡齐信心满满,可惜,他引出了开头,却算不中结局,他期待的呼救没有等到,却是眼睁睁看着小丫头掉头往一旁河边跑去,扑通一声跳下了十一月天的河里。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少爷,哪里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有多心疼身上的衣服,大冷的天,便是冻了自己,也不能烧坏了衣裳。
  “谁家小孩玩鞭炮呢,不知道跑远些,往人家门口闹什么,送回家去给你爹好好凑一顿。”
  胡府后门被推开,伴着传来的是莫大娘的骂声,却将胡齐惊着了。
  “糟了,我家仆人出来了,可不能被他们逮着,否则我爹得挥鞭子抽我。”胡齐嚷着,拽了苏易想跑,却看苏易不大动,才焦急道:“你干什么,我家下人会救人的,你是要这事儿传到南平王府去么。”
  听罢,苏易犹豫了会,才是转身,跑开。却不知往后那么多年,午夜梦回总忆起今日这一幕,小丫头寒风中浅浅的微笑,和那毫不犹豫纵身入河的瘦小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3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一次小事故,换来的是长安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高烧不退。
  长安除了不大言语外,其实很好养,鲜少生病,自小便没怎么折腾过沈如。可如今这般高烧,可把沈如急坏了。当日长安浑身湿透哆嗦着回来时,沈如便被吓得不轻,当即请了街头的大夫,药也喝了几壶了,却总不见好。夜里见长安翻来覆去难受地呓语,沈如只能红着眼眶整宿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擦身掖被角跪地祈求,时刻不停。
  身边没个人商量,之前春兰虽嫁出去了,也时常过来帮衬她一二,可自去年她和她家男人去了北边做生意,沈如才真正是和长安相依为命。
  第四日,沈如实在没法了,裹了棉衣便抱着长安去了南平王府。
  日子赶得巧,正好是十五,南平王带着妻小去了城外翠华山寺庙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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