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恪一愣:“你们要去做什么?”
“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救。”钟品清眼底溢出一丝寒光,“你在客栈里好生住着,切不可外出,以免被旧臣认出。”
杨恪沉思,微微点头。
京城桃源街的尽头,是一处断头场,这里有一个方圆数丈的石台,台面上染着血,一层一层,都渗进了石头里,再也抹不去。
谁也不知道,这石台下压着多少忠烈、多少冤魂。
今日,断头台边又围满了京城百姓,只是没有了往日看热闹的喧哗声,所有人都深深望着台子上跪着的那个男人,他已年过半百,长须及胸,虽头发散乱,身穿囚衣,依然掩盖不住那一身的正气。
那双眼睛,不怒自威。
传说,在军阵中,曾有敌军将领被他这一双目骇得从马上摔下来,被爱马生生踏死。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要斩的,是当朝第一名将——慕容北。
他是一个传奇,他麾下的十万铁甲军,是大曦朝的精锐之师。二十五年前,他在北部边关与犬戎大战,以三万人对抗犬戎军二十万,大获全胜,一战成名。从此后二十多年,未尝一败。
但他现在却败了,不是败在战场,而是败在官场。他念及先帝知遇之恩,对已被废黜的节律帝死忠。江王逼宫之后,发兵围住他的府邸,他命一家老小尽数自尽以尽忠,然后一人一剑,端坐于大堂之上坐待锦衣卫,一身正气,竟无一人敢上前。还是江王许下重赏,锦衣卫才将之擒获,也被他砍杀数十人,据说在诏狱之中,竟无人敢对他用刑。
监斩台上一名官吏看了看天色,小跑着来到监斩官的面前,谄媚地笑道:“侯爷,午时已到。”
“这么快?”坐在雕花红木椅子上的西宁侯懒洋洋地问,那官吏一迭声地点头,“是啊,侯爷,可以开斩了。”
“本侯爷监斩,什么时候需要你来发号施令?”西宁侯有些不悦,他连忙道,“不敢不敢,只是误了时辰,怕江王爷怪罪啊。”
西宁侯慢吞吞地拿起牌子,用朱砂在慕容北的名字上一钩,往下扔去:“斩吧。”
官吏立刻大喝:“开斩!”
坦着胸脯的刽子手喝了一口酒,往刀上一喷,台下已经有人发出呜咽之声:“将军,您冤枉啊。”
慕容北毫无惧色,刽子手举起刀,正要挥下,天空中忽然红绢一闪,鹅毛大雪簌簌而下,迷了他的眼,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放下刀。
“雪!是雪!”漫天的白雪,百姓开始骚动,“六月飞雪,千古奇冤啊!”
“慕容将军冤枉啊!”喊冤之声一浪高过一浪,群情激奋,那官吏见势头不对,连忙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斩!”
刽子手又要举刀,一块红绢不知从何处飞来,围住石台,两个穿着普通衣服,脸蒙黑布的女人落在台上,手起刀落,刽子手倒地而亡。
“将军,快跟我走!”钟品清解开他的绳子,他正气凌然地说,“我不走,天子身陷囹圄,生死未卜,我有何面目对天下人!”
钟品清将蒙面的黑布一拉:“慕容将军,你要是死了,更无面目见天下人!”
慕容北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你是钟……”
“别说了,快走!”钟品清将一件百姓衣服往他身上一披,裂帛之声响起,红绢被绣春刀劈开,早已埋伏好的锦衣卫跃上石台,菲儿笑道:“有趣,真是有趣。”说罢,红绢翻动,竟如一条红练,任绣春刀再钢再强,在红练涌动之下,也化为绕指柔。
人群之中,有数人不动声色地蒙上黑布,执剑跳上断头台,迎战锦衣卫,兵戈交击,其中一人喊道:“快带慕容将军走!”
钟品清与菲儿互望一眼,扶起慕容北,跳入人群之中,锦衣卫想要追击,却被激愤的百姓挡住,进退维谷。
官吏脸色一白:“侯、侯爷,有、有人劫法场!”
“慌什么?”西宁侯依然是懒洋洋的,“取我的箭来。”
旁边的侍从捧上箭,他接过来,霍然起身,搭弓上箭,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狭长的眸中迸出冰冷的杀意。
破空之声响起,宛如撕开了天幕,菲儿一惊,还未来得及回头,箭已射入后腰,她惨呼一声,扑倒在地。钟品清惊道:“菲儿!”
“别管我!”菲儿满头冷汗,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快走,他们奈何不了我!”
钟品清咬了咬下唇,随着人流而去,出了桃源街,钟品清取下黑布,一道人影忽然来到她身后,慕容北回头,一拳击出,却生生停在那人的面前。
“皇,皇……”他激动得有些颤抖,杨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老将军受苦了。”
“你怎么来了?”钟品清怒道,他目光一敛,“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来冒险,快,回客栈再说!”
“啪”。
菲儿被吊在半空,脖子上多出一条鞭痕,有极小的血珠从红痕中渗出来,行刑的锦衣卫卷起袖子,怒喝道:“说不说!”
“我不是都说了吗?”菲儿像是完全不在乎疼痛,笑道,“我只是一个色目女奴,听主人的命令行事。”
阴暗的诏狱,灯火都仿佛透着阴森的味道。法场被劫,兹事体大,主审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唐风,一脸的络腮胡,细小的眼睛里透着精光,直勾勾盯着这红发的美人:“你主人是谁?”
“我刚被买来不久,不知道主人叫什么名。”顿了顿,菲儿神秘地说,“对了,我曾听旁人提过他的名字!”
唐风身子往前一倾:“叫什么?”
菲儿歪着脑袋,作冥思苦想状,良久,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
“快说!”
“他叫唐风。”菲儿认真地说,“好像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呢。”
唐风大怒:“你这个臭婆娘,竟然敢耍我!打!给我狠狠地打!”
鞭子如同雨点般落下来,菲儿的脖子上又多了几条血痕,不知是怜花惜玉还是怎的,行刑的人竟然没有打她的脸。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唐风有些不满地往旁边望了望,那是受命前来监审的西宁侯。这位侯爷出生高贵,母亲是江王的妹妹,钦封的昭安公主,于多年前过世,他袭封了侯爵。原本江王对他寄予厚望,怎奈他是个纨绔子弟,整日里只知欢场买笑,游历于脂粉堆里。他长得极为英俊,星目剑眉,一头乌发绾在头顶,眉眼如画,仿佛从仙人画里走下的仙人。据说能得到他召唤的青楼女子,立刻就会身价百倍。
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小白脸!唐风在心中恨恨地想,面上却不得不摆出一副笑脸:“侯爷有何吩咐?”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啊。”西宁侯轻摇折扇,饶有兴味地望着菲儿,“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绝色。”
皮鞭将菲儿打得衣衫褴褛,行刑的觉得碍事,一把扯下她的上衣,丰满的胸部如同脱兔,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出现在这一干男人的眼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各种伤痕纵横交错,没有一寸完整无暇,触目惊心。
难以想象,她究竟受过什么样残酷的刑罚?
菲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放荡而凄厉:“怎么?难道大曦朝的刑讯这么温柔么?”
不知从哪里来的阴风,猛烈地晃动了油灯一阵,在这摇动不安的昏黄灯光下,唐风看到这色目女人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居然有一对长长的山羊角和宽大的羽翼,妖诡莫名。
一盏油灯被风吹熄了,行刑的锦衣卫吓得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妖,妖怪!妖怪啊!”
“住口!”唐风踢了他一脚,心头也不禁发憷,这蛮夷女子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恐怕久留生变,但又不敢擅自做主将她杀了,王爷那里交不了差。只得回头问西宁侯:“侯爷,这妖女留不得啊,若是传出去,有损我大曦朝的威仪,您看……”
侍从捧上一杯茶,西宁侯接过来,轻轻饮了一口:“我听说,你们锦衣卫有一个刑罚,叫‘铲头会’?”
所谓的铲头会,就是把犯人排成行掘坑活埋,只剩头露在地上,然后用大斧削过去,一斧头砍下几颗头来。
唐风点头:“是,侯爷想用这刑?”
“就这么办吧。”
半个时辰之后,菲儿已经被埋在一块空地里,旁边生着一堆火,西宁侯坐在红木椅上,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排锦衣卫举着火把,立在他身后,他朝唐风使了个眼色,唐风会意,朝刽子手道:“行刑!”
刽子手举起一把巨大的斧头,刀刃锋利,映照着他丑陋的脸。他猛喝了口烧刀子,抡起斧子,一斧劈下,红发的人头飞起,跌落在地,滚了几滚,没了声息。
西宁侯对侍从道:“妖孽的头,不必验了,烧掉。”
“是。”那侍从捡起头,扔进篝火之中,火猛地一起,又弱了下去。不知从何处来的阴风,刮得火把一阵乱舞,唐风心想莫不是妖孽作怪?还是早点离开为好。便转身道:“侯爷,既然人已死,属下就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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