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傍晚,杜九重都会来看她,替她诊脉,告诉她一切平安,并给她开了方子,让牡丹熬安胎药给她吃。世子也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派人送了许多礼品来,多得屋子都快装不下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多人在乎她。
她坐在园子里,看满园绿意葱翠的花枝,纯白的裙裾在台阶前绽放出一朵娇艳的白莲。杨恪从园外回来,看到她未绾的青丝映衬着皮肤与衣裙的白,夕阳的光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晕起一层淡淡的荧光。
即使是年幼时的钟品清,也没有这么美,园中的牡丹早已谢去,而她,是唯一盛开的那朵。
只是,她眉目间氤氲着忧愁,像化不开的浓墨。
杨恪走过去,脱下自己的锦袍,披在她身上:“秋分了,外面凉,伤身。”
清明吸了口气,垂下眼帘,眉间的愁容更深。
“恪,你……有何打算?”
“高丽这边的事,已经谈妥了。九重先生与金大人会在此处安排,粮草备足之后,就送往朱厌城,我们过几天先走。”杨恪握着她的发丝,“清明,你有孕在身,还要随我奔波,实在是为难你了,但我又不放心让你在异国生产……”
清明明白,虽然高丽现在归顺,但两国邦交,变幻无常,她若留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人质。
“我是流民啊,什么苦没有吃过?哪有那么娇弱?”清明淡淡地说,她的语气,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知从何处传来翅膀扑棱声,清明连忙站起,伸出手去,漆黑的蝙蝠俯冲下来,倒挂在她的指头上。
“是菲儿传来的消息。”她展开蝙蝠身上的信,脸上总算有了笑意,“八月十二日,黄河水位忽然下降,露出一只石龟,龟身上有两行字。举国上下,谣言四起,江王斩杀了数千人,仍然止不住悠悠众口。”
“是什么字?”
“赤诚逆天,节律重临。”
杨恪一惊:“这石龟是谁做的?”
“京城中盛传你失踪的流言,你以为只是巧合么?”清明侧身望他,“她留在大曦,是有目的的。”
“她不是被关在西宁侯府吗?”
“以她的本事,就算是关在诏狱,也没有逃不出去的。她肯留在西宁侯府,必然有她的谋划。以她在信中所说,那位西宁侯,似乎很有意思。”
“此话怎讲?”
“她没有多说,不过能让她觉得有趣,必然是对咱们的大计有所裨益。”清明命牡丹取来纸笔,只写下一句:高丽事定,即日前往朱厌城。
杨恪望着她,眉头又不禁微微皱起,虽然怀了他的孩儿,但这个女人有太多秘密,她究竟曾有过怎样的遭遇?
他看不透她,这让他甚为不安。
那天夜里,高丽王都下起绵绵细雨,清明半夜醒来,听到雨打窗纱的叮咚声,她坐起身,看到枕边所睡的杨恪,这些日子,他们两人虽同睡一床,但只要她不点头,他从不碰她。
她细细地看他,他真的很俊美,肤白如玉、星目剑眉,比初见时的柔弱少年多了一分男子气。那时,她觉得他男生女相,扮成女人,难辨雌雄。而现在,即使闭目安睡,也遮掩不住这份英气了。
“啪”,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清明轻轻吸口气,下床穿上长裙,也不打伞,冒着雨穿过庭院,来到西厢,屋中还亮着灯,像是这黑暗长夜中唯一的光明。
雨顺着她的发丝滴落,她轻拍房门,门开了,杜九重诧异地望着狼狈不堪的少女:“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进来。”
清明行尸走肉般进屋,杜九重不敢关门,取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姑娘,你深夜来找在下,我主知道吗?”
“九重先生,你有堕胎的药么?”
杜九重大惊:“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清明脸上都是水,也不知是泪是雨,声音沙哑:“先生,这个孩子不应该出生,我不能生下他的孩子。”
“姑娘,杨公子对你用情至深,你这么做,怕是会伤透他的心。”杜九重皱眉,“在下不明白,你为何会做这样的决定,你腹中是大曦的继承人,也是你的孩子,你真能狠得下心吗?”
柳清明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眼泪糊住她的眼,她嘶声道:“不能出生,他不能……你不明白,我只是个……”
“你要杀了我儿子?”一声厉喝,杨恪冲进来,他也没有打伞,双目仿佛要喷出血来,“清明,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我儿子也不放过吗?”
清明摇头,杨恪抓住她的肩:“那你说,为什么?”
烛影摇红,照见满屋子的血光,清明哭泣着推开他,跑入雨中。倾盆大雨笼罩天地,她光着脚在院子里奔跑,不觉踩了一株月季,花刺入肉,她惊呼一声,跌倒在地,肚子一阵绞痛。
“清明!”杨恪扶起她,心疼地说,“你没事吧?”
血在雨水中晕染开,他撕下自己的衣摆,替她包裹:“清明,别再闹了,回去吧。”
清明只是哭,他将她背在背上,又心疼她被雨淋,摘下一片荷叶,让她举着。她靠在他的肩上,雨水冷得刺骨,他的身体却是暖的。
这一刻,她忽然希望这条路能够永远走下去。
“九重先生,清明的身子怎样?”
杜九重坐在床边为清明把脉,神色一松:“我主不必担忧,姑娘自幼练武,身体健康,孩子也安好。”
杨恪放下心来,杜九重一边写药方一边道:“我主,清明姑娘,是什么出身?”
“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清明姑娘这几日行为怪异,我只怕……”
“九重先生,清明是我的妻子。”杨恪正色道,“是她将我从冷宫中救出,没有她,我早已饿死了。这一路来,不管遇到什么灾厄,她都不曾弃我于不顾。这一生,我都不会抛弃她。”
“我主情深意重,在下佩服,在下也能看出,清明姑娘并非奸佞之徒。此去朱厌城,若走犬戎国界,有十天路程,我主须仔细照料。这安胎药,在下会命牡丹做成药丸,每日一粒,保证母子平安。”
“如此多谢先生了。”
杜九重告辞出去,杨恪复又在床边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将它捂热:“清明,我对不起品清,我知道她是恨我的,但她的品性我知道,她生性善良,既然将你送到我身边,必然不希望看到你这么折磨自己。”
他轻轻叹息,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这次的药,他想亲自煎熬。
清明睁开眼睛,静静望他的背影,拿起那片为她遮蔽风雨的荷叶,喃喃念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念完,又觉得好笑,自嘲道,“柳清明啊柳清明,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一道黑影立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望着憔悴而苍白的柳清明,静默良久,忽然一跃而起,消失在苍茫的夜空中,树枝轻颤,落叶簌簌。清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匆匆来到窗边。
雨已经停了,窗明几净,不染纤尘。
立夏,是你么?
第七章 墨者
〔“九龙出海弩”一出,形势骤然逆转。她,是否墨子转世而来?〕
秋风萧瑟,送走南飞的大雁,车轮碾过官道的石板路,发出咔咔轻响。
“月门关我们是进不去了,只能从犬戎的地界绕一条远路。不过你放心,这一段路上虽然部落林立,但各自为政,犬戎对他们的控制并不强。”杨恪握着清明的手,温柔地说,“我们现在是行走各国经商的商人,把大曦的瓷器丝绸卖到犬戎高丽,再把犬戎高丽的人参、牛羊皮卖到曦国。”
清明茫然地望着前方,一语不发。
杨恪叹息:“这些年,你和清儿都受了不少苦吧?我知道你恨我,给我个机会,清明,让我补偿你,连品清的那份一起。”
“她并不奢求什么补偿。”清明道,“她只希望你能做一个明君。”
明君……杨恪心头一痛:“她死前,有没有什么遗言?”
“她说……”清明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借着我的双眼,看见你重新君临天下。”
杨恪热血一阵翻腾,他抬起头,对着虚空,坚定不移地说:“品清,你最后的愿望,朕,一定替你实现。”
清明望着他,忽然觉得很高兴,看到他这个样子,品清也会很高兴吧。
“公子,再过去就是三国交汇处了。”侍卫在车外道,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高丽王派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供他们差遣。
“知道了,你们要多加小心。”
杨恪轻轻抚摸她的肚子,这次清明没有躲开:“不仅是朕,还有朕的孩儿,他也会如朕给他取的名字那样,成为一代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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