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咬牙跃起,落地后开始转动脚腕,边转边舞动水袖,那飞扬的裙摆好似绽放的漫漫霞光。
荣逸轩正暗沉的脸色陡然转的迷茫,转而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定定看着她。
程清雯托着腮,转眼瞧了瞧身旁的大哥,无奈程清肃从方才她转调开始就脸色阴得很,那板着的脸早雕塑般一动不动,她不由讪讪:“早知她弹琴这么好,就不扔她下井了。”
程清和正听得如痴如醉,一口茶水含在口中许久没有咽下,被她这么一说猛然喷向面前,糟蹋了一桌菜:“你说什么?你扔她下井?什么井?不是说好只要软禁一会儿……唔……”
嚷嚷不到一半,程清雯黑着脸将他的嘴捂了个严实,偷偷瞧了瞧另一边坐着的程清璿,后者似乎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七根琴弦上。
若芸轻点琴弦一转,低沉的琴音乍响,方才云朵似是聚集落雷,交错雨点落下交织出滚滚浓云的威严姿态。
吴美人慌起来,忙止住脚步更快的在亭中跳跃、翻转,水袖带翻了盏宫灯,水榭殿内一暗,殿顶的铜铃此起彼伏的叮铃起来。
曾几何时她还是那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曾几何时她还是那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可爹莫名被牵连,为何她落入楚府舅舅要如此待她?真正关心她的果真只有爹娘,真心随她的果真只有晓红而已。
荣逸轩接近她、对她笑着,到这殿上能无情的吐出“误会一场”,他从未下决心喜欢她,她又何必指着那一星半点的好感做着春秋大梦?他谋的江山她成不了后盾,他要的相辅相成不是她能给得起的。
她微微睁眼,御座上的人正端坐,几位王爷重臣各有各的表情、各有各的心事。
她不愿入局、不愿入宫,不愿与本心背道而驰,不愿自己最终成为悲剧。
琴声一顿、音调更高昂的响起,仿佛云收雨霁、彩彻区明,流光万里尽暖色、落日彤云覆碧波,缓缓流动的光彩自海天相交之际而来,跨空而过、蔓延到无边。
若芸已然汗淋淋,微闭的双眸已然没有去看吴美人的舞步,随着连贯的琴音,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要随之倾泻而去。
琴声终于渐缓,吴美人收不住步子,一声惊呼跌到地上。
一声脆响,若芸正点过的那根琴弦应声而断,她如梦初醒,怔怔的收手。
水榭静如黑夜,烛光跳动,只有顶上的铜铃还偶尔一两声响。
“这姑娘好琴艺啊!”不知谁一声赞叹。
紧接着赞美声、掌声响起,水榭雷动、不绝于耳。
吴美人才从呆坐中清醒过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苦着脸捂着扭伤的脚腕,蹭到回荣锦桓身边。
若芸几乎虚脱般撑在琴上大口的喘着气,发丝已是浸透了汗渍黏在脸上,好不狼狈,眼角余光瞄着地上不起眼的白点——那是一片碎瓷。
方才琴声减缓并非曲子变化,而是她已体力不支,就像会武功的人内力被吸走一般,若非这瓷片趁着吴美人跌倒惊呼的刹那、精确的切断她拨弄的琴弦,她兴许还停不下来。
“果真是琴棋书画精通的才女,胡大人可有异议了?”荣锦桓拍了拍手掌,眼底一丝赞许让身边委屈的吴美人倍感难堪。
“臣,无话可说。”胡大人面如菜色,好在不是赐婚荣逸轩,皇上这般安排他也算尚能接受。
“苏若芸,你这首曲子为何名?”荣锦桓唇角一勾,那绾色衣裙、大汗淋漓的女子还迷茫的瞧着指尖。
听他君臣应答,若芸才回过神,忙起身跪拜:“回皇上,民女不知此曲名,便唤作‘流云曲’吧。”
荣锦桓似是满意,颔首道:“传朕旨意,念苏熙乃国之重臣、有功于朝廷,其女苏若芸受无故牵连,朕心不忍,即日起撤销苏府封条,着苏若芸返回苏府,等候采选。常德,你随程爱卿去办吧。”
“奴才遵旨。”常德应声,对着若芸笑开颜,“苏姑娘,快谢恩呢。”
皇上既然知道她是牵连,那是不是意味着当年的糊涂账也能翻案?还有希望吗?有这个可能吗?
她咬唇,对上荣锦桓那志在必得的目光,心想采选一事事已至此,挣扎无用,不如从长计议,便叩首:“民女代家父谢皇上开恩、赐还苏府。”
“臣遵旨。”程清肃说着,瘦削的脸庞恢复了平日的肃穆神情,抬手拔去面前桌上的碎瓷收入袖中。
程清和同程清雯也各得了一片,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互看着对方。
“罢了,今日晚宴便到这里,朕乏了,你们喝完酒就回去罢。”荣锦桓意兴阑珊打了个哈欠就挥手让宫人退下,自己则唤了常德摆驾寝宫,想来,已是逐客。
嫔妃忙跟着他离开,胡大人拂袖怒去,群臣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一会儿,不多时也散的干净。
“喂,你怎么样?”荣瑛见人走没了,忙冲过去抓住她胳膊想将她拉起来。
无奈试了几次她都觉得全身无力,若芸只得苦笑摇头:“郡主,我起不来,您就让我坐会儿吧。”
“本王扶你吧。”荣逸轩沉着脸走来,不等她回答已伸手将她扶起。
若芸没有拒绝,任由他单手远远提着自己手肘起身。
“你真要嫁给皇帝哥哥啊?”荣瑛凑过来同她咬耳朵,一双水眸睁得老大。
“这可说不准。”若芸淡笑,一字一顿,“总之,今日这一出,注定绝非王爷。”说着,大大方方的看着荣逸轩。
荣逸轩面色微变,冲荣瑛摇了摇头。
“哦。”荣瑛撇了撇嘴,不无失望的快步走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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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约定
“今日借着此事归还令牌,应了冬祭后的约定,倒也是水到渠成。”行至一处假山回廊,若芸侧目远望点点星光,低声说着。
荣逸轩同她并肩而行,并未立刻开口,冷风自廊后而来灌入他的衣袖,扬起他的散发,宫灯忽暗,他俊逸的脸庞似冰霜覆盖般寒凉一片。
沉默许久,他忽然快两步走到前头,低叹一声,转身:“终究是本王带你入此局中,你恨本王也是应该。”
他傲然而立,不去看她。
若芸心下怅然:这便是所有他想对她说的话了?
人言冷血无情的荣亲王对她的和善关护,她也曾想当这是真心而待,宁愿相信这是他青眼有加、对她不同。若是三年那个爱做梦的自己,怕是早已全身心倾心于他。
只是时过境迁,心境如此不同。
“若芸利用王爷之便离开楚府,今日之事也是若芸行之果,王爷不必挂心。”她轻笑,复看着他略皱的英眉,“若芸也有自知之明,并非王爷相伴良人。”
她说着,缓缓越过他而行。
荣逸轩心中不悦已甚,他想用她吸引皇上的注意、借此坐山观虎斗,他的确成功了,可柔情相诱、让她能当耳目的计划早在她警惕对答后放弃。
皇上同他一样瞧出了她那出尘脱俗、聪慧机敏又略倔的脾性,看遍了京城的庸脂俗粉,皇上感兴趣的,不仅她是“苏若芸”,更是她能带来的无限可能。
此等女子他如今拱手相让,绝是不甘心的。而她说得对,他没有娶她为正妃的打算,只因她背后势力单薄,不足以支撑他勃勃的心愿。
直到走上侧门平台,台阶之下便能远远看到宫门,荣逸轩忽然停住,认真看着她道:“姑娘今后可有打算?”
若芸淡笑,有气无力的慢吞吞说道,“若是落选自然很好,若是入选也只能看若芸的命是否够好了。”
“今日殿上一曲‘流云曲’,怕是姑娘非入宫不可了。”他目光暗淡,垂首看着她单薄的身形。
“那我日后倾心于皇上,王爷可是欢喜?”她咬牙抛出这疑问,目光灼灼。
他神色一凛,神情忽而冷的可怕:“本王自然欢喜,姑娘能聪慧过人自车内逃脱,必然能宠冠**。”
若芸一愣,才品出他话中有话,不由莞尔:“王爷多虑,方才只是马惊了。”
瞅着荣逸轩阴沉的脸,她开始相信传言非虚。她倒是的确不曾故意闹腾出事来,一旦她对他不利,荣逸轩大概真的不会宽容,想到这里,她心中凄然。
不知程王府到底和她哪里过不去,荣逸轩此番提起,往后她必定要小心着点。
荣逸轩将她看了又看,忽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拉到胸前,冷冷道:“不知姑娘当日所言可作数?”
不经一怔,方才大无畏的平静被强烈的刺痛感所取代。
那日他说信她,他如今要她再保证一次!
她想起那日的对白几乎无法呼吸,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要摔倒。
良久,她自唇边扬起笑容,镇定道:“若芸不过随风而过的女子,若是选上,若芸绝不会与王爷为敌。若是落选,若芸便从此别过,不再入京城。”
“既然本王救了你,你就允本王一件事。”他似是满意的面色略缓和,松开她的手腕,大踏步向宫门走去。
她才松了口气又是一愣,待赶上他已至宫门,书言远远的带着王府马车而来,身旁一人抽抽噎噎的哭着,一瞧见她便飞奔过来:“小姐!小姐你没事太好了!书言公子说车被人劫走……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