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脊背僵硬,有些进退两难,苦笑着叹息:“我尚余三日,且只能秉公处理。”
“那便够了。”莫晓晨无畏无惧,自袖中取出一份信笺递给她道,“这是来龙去脉,我已签字画押。我昨夜便悄悄贬斥落霞居宫人、只余三名宫婢,我一人服罪即可。”
若芸忙接过来,粗略看后心惊不已。收笺入怀,忙道:“你既知那人出手,可知线索?”
“你尚在永安宫时,彤月宫宫人忽然造访香兰居。”莫晓晨斩钉截铁的道。
若芸“嚯”的站起。面色微白,脱口而出:“楚如兰!”
“不错,一丘之貉。”莫晓晨点了点头,面露狠毒之色,“你势必抓住这次机会!”
若芸触及她骇人的目光,一瞬仿若有汹涌的情感扑面而来,恍然大悟莫昭仪为何对后宫嫔妃不妒、不恨,只因她满腔的愤恨都给了同一个人——德妃洛怡然。
“那……莫昭仪,可要再向皇上报复?”若芸低低的问道。
莫晓晨目光闪烁,张了张口终于未答。
若芸看着莫晓晨的变化。忽然有些明白,眼前的女子其实并非真的恨皇上,相反她不过是一石二鸟顺带替皇上除了心患,而王涵的爹是忠臣良将,她介于此也才没有真的下手。眼前人只不过是伤心——因皇上的不信与不顾。伤心罢了,而这一伤心便是数年,全部隐没在平日的笑颜雅雅、顾盼神飞,甚至对宫妃毫不介意的伪装之下。
若芸想着,长叹一声,觉着莫晓晨的绿萝锦衣越发刺目。
“皇上驾到!”常德苍老尖细的嗓音响起,打断了若芸的思绪。
莫昭仪听见传唤。面色倏白,默默跪于堂中。
“晓晨,他们所言你谋害皇嗣,可是当真?!”荣锦桓人未到声先至,语气饱含不信与质疑。
若芸眼瞧着荣锦桓浓眉紧锁、大步流星的闯进厅堂,身后急急忙忙跟着晓红。未等莫昭仪开口,边行礼出声道:“皇上,此事容我接手……”
“接手?”荣锦桓站定后冷冷扫了眼若芸,又看着跪着的莫晓晨、伸手抬起她的下颔,怒道。“你告诉朕,是否是真的?”
莫昭仪无惧对视,坦然道:“皇上,臣妾有罪。”
“舒儿的孩子是你害的?用香料混合之法?”荣锦桓沉声问着,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
“是,皇上,臣妾有罪。”莫昭仪微微点头,并无半点痛楚之色。
若芸看了看荣锦桓身后朝她比划的晓红,便知荣锦桓初始应是不信,将来龙去脉向晓红问了个透彻,听闻证据确凿、昭仪认罪,这才火速前来。
“为什么?”荣锦桓轻声问着,语声陡然转凉,随即怒道:“为什么?!”
他猛然松手,莫晓晨便顺势跌坐在地,她慌忙垂首,再次跪正。
“朕这么多年,难道给你的还不够?宫中唯属你最得宠、过得最舒坦,就连莫老头朝堂上公然驳斥,朕也没有因此为难你!你这落霞居的名号,也是朕特意恩准的!为何你要如此待朕?!”荣锦桓指着她哑声质问,近乎歇斯底里,目光骇人。
“皇上明鉴,臣妾查出,莫昭仪是以为那些嫔妃的父亲已位高权重或为皇上心患,恐孩子降生,又造外戚之祸,才甘愿一己之力、背负罪名。”若芸顺势在莫晓晨身旁跪下,瞅着荣锦桓阴云密布的脸庞,飞快地道,“王修容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证据。”
“放肆!”荣锦桓出声斥责、怒目而对。
“皇上,请责罚臣妾。”莫晓晨出声,平静的道,“臣妾的确谋害皇嗣、难逃罪责。”
荣锦桓盛怒之下,眸光一动,竟反手打去。
晓红惊呼一声,竟下意识上前将若芸扯开,与此同时,那记耳光伴着清脆的响声落在莫晓晨脸上。
莫晓晨白皙的脸颊顿时出现了红印,她面不改色、缓缓直起身,依然跪正,叩头道:“皇上,晓晨死有余辜。”
第二百零八章 刻不容缓
“皇上,胡婕妤疯癫,恐与此事有关,我正要带莫昭仪去胡婕妤处,事关林姐姐清白,还请皇上延后发落!”若芸心惊未平,便一把推开晓红跟着叩首,接着仰面恳求,又时不时的看向荣锦桓身侧。
常德当即心领神会,忙凑近荣锦桓道:“皇上,贤妃娘娘言之有理,何况昭仪娘娘同皇上相伴数载,又失去过孩子,恐是一时糊涂、蒙了心智。”
常德的话仿佛如当头棒喝,荣锦桓缓缓从盛怒中清醒过来,转眼死死的盯着莫晓晨的发顶,双手握拳,关节咯咯作响。
厅堂中的人皆大气都不敢出,荣锦桓沉默着,微微弯下腰,眼眶微红,痛极道:“你的孩子,又何尝不是朕的孩子?!”
莫晓晨猛然抬看着他沉痛的眼眸,自他眼中仿佛能看到自己失而复得的期望,不禁怔怔,旋即浑身颤抖起来。
若芸低叹一声,荣锦桓对莫晓晨的所作所为应有怀疑,只是他碍于莫晓晨曾失了与他的孩子,又觉得自己受天谴才绝嗣,故而一直装聋作哑、不愿多想而已,眼下被揭破此事,他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莫晓晨呆了半晌,复低下头去,泪珠滚落、重重的叩首:“皇上请处死臣妾吧,只请勿迁怒于家父,臣妾甘受任何责罚!”说着,俨然泣不成声。
“天子一怒、满门之祸,莫昭仪虽犯下大错,到底为了皇上的权益,还请皇上三思。”若芸既替莫晓晨唏嘘,又担心求情会得不偿失,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说辞,只得干巴巴的请求,“皇上,请延后发落。”
“皇上,王修容现在有孕。对皇上来说也是安慰。贤妃娘娘的建议,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啊。”晓红见若芸着急,也不管是否妥当,出声帮着说了句。
荣锦桓这才侧目。看着若芸言辞恳切又恭敬以对,不禁蹙眉哑然,沉思许久,才冷然一叹:“朕,便好好考虑。”他说着,转向颓然的莫晓晨,咬牙,“然后再给你处罚!”
“谢皇上。”若芸才松了口气,却瞧见荣锦桓眼底的不安与慌乱,还有残留的深痛。
“常德。贤妃彻查完毕后,涉嫌谋害皇嗣的相关宫人,给朕办了。”荣锦桓不愿再呆在这看似明朗却藏污纳垢的落霞居,草草吩咐了几句,便面露厌恶的负气而去。
“常公公。这里先交给你。”若芸这才站起,瞥了眼尚在悲痛中的莫昭仪,摇了摇头,拉着晓红便走。
“姐姐,你为什么要替她求情?”晓红百思不得其解,快步跟着她问道。
“你不懂,死一个莫昭仪小事。断了线是大事。何况皇上就算忍心杀她,也不会因她闹得君臣不和,撑死是幽禁罢。”若芸飞快的走着,心烦意乱,走下台阶忽然停住,仰天远望万里无云。轻声道,“现在知道线索,就好办了。只怕莫昭仪滑胎的事,皇上早就想除了某人。”
若芸说着不禁苦笑,茶水夹竹桃、枕头灌檀木屑。这等随处可抓把柄的事,要不是洛大人当初的权威,只怕那位娘娘早就服罪。但莫晓晨也是聪明人,明知自己逃不掉嫌疑了,干脆反以自己为赌注、来个玉石俱焚,让她苏若芸骑虎难下、不办也得办。
晓红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眼中的暗沉之色,下意识伸手扶住她。
“娘娘,娘娘!”有宫人气喘吁吁的跑来,对着若芸断断续续的禀报道,“于……于王爷,来……来了……”
若芸面色一喜:“在哪儿?!”
宫人使劲的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大声的道:“朝露宫!”
若芸赶回朝露宫的时候,百泽一身白衣便装、金饰满身,正好以整暇的靠着软垫饮桂酒,身旁坐了个一脸傲气的半大孩子。
若芸一眼就认出他是胡大人的儿子,偏偏不同他打招呼,而是朝百泽道:“怀轩墨调药可是告一段落了?难得你有空来我这朝露宫。”她说着,抬手抢走他手里的酒盏,望着清亮芬芳的液体摇了摇头,“异姓王府可是有禁酒令,你到了宫里也得老实。”
“丫头,你怎么比清肃还啰嗦?”百泽如临大敌般的将她瞪了又瞪,旋即垮下肩来,“我这都忙疯了,你还来取笑我?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若芸佯装毫不在意的瞥了眼他的愁眉苦脸,在他对面落座,又招呼晓红进来。
“于王爷好!”晓红笑着同百泽打了个招呼、行了礼,乖乖的在若芸身旁坐下,又瞪了胡之远一眼。
胡之远终于忍不住了,跳下椅子嚷嚷道:“喂喂!你们别把本少爷当不存在!本少爷忙得很呢!”
“哦?有多忙?”百泽斜睨了他一眼,哼道。
“兴许是病好了,这才生龙活虎。”若芸将酒盏搁在几上,瞟了胡之远红润的面色,又道,“也或许是改了名,觉得高人一等了。”
“噗。”晓红没憋住,愣是笑出了声。
胡之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跺脚道:“爹说丰年不好,让我什么求远,以后我可是要当大官的!”
“宁静而致远。”若芸懒懒的纠正,忽然沉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想着精忠报国、学有所长,反而期望位高权重、锦衣玉食,是要学着中饱私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