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狐疑之下忽然有些惊诧,不明白她这番是何用意,只在离她几步开外处站定,冷冷与她对视。
“贤妃娘娘,数月未见,您别来无恙?”莫晓晨微微一笑,欣然开口问候。
“莫昭仪设下这局、引我等前来,便知谋害皇嗣一事横竖与你的落霞居脱不开关系。只是本宫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打算替罪,亦或者想揭发她人?”若芸回笑,虽心下没底,但却猜了个大概,素来精明的莫昭仪如此定是有别的目的。
“都是,也都不是。”莫晓晨坦然回答,瞅了眼若芸身侧的许翠薇,缓缓道,“想必许昭容查了宫册,应知滑胎的不止胡婕妤。”
“不错,除却胡婕妤,另外还有过两人,只是她们身子孱弱,早已不在人世……”许翠薇忙道。
“都是本宫所为。”莫晓晨语出惊人,眼眸扫视着众人并无丝毫慌乱,最终看向若芸,淡笑道,“贤妃娘娘以为如何?”
一语既出,厅堂哗然,唯独若芸立在正中面不改色,不仅没有惊诧,反而陷入沉思、久站不语。
“我从未与昭仪娘娘有接触,敢问昭仪娘娘为何害我?”王涵倒是首先冷静下来,上前一步质问道。
“我并非蓄意害你,还请王修容莫要惊慌。”莫晓晨平静的回答,并无悔色,却仍是朝若芸道,“害人一说,我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对么?”
“是,我大约知道了莫昭仪你的手法。这宫中布置当初是按照莫昭仪的喜好挑选,虽毒性微量累年也不致病,但若配上季节性的香气、物件,则会骤然化成无形的毒。”若芸看着她略带萧然的目光,提了口气道,“春日的山茶,夏日混了薄荷的冰块,秋日的桂树,冬日的竹炭,亦或者那端午的香囊,应节的糕点,都有可能。嫔妃一旦怀孕,则会渐感疲惫、最终滑胎,是么?”
莫晓晨并未回答,而是面露赞许,缓缓点了点头。
“胡舒儿恃宠而骄、为祸宫中,你不等她自然滑胎,便在查看配额的时候在冰中加了点东西。而胡舒儿仗着有孕,比别人用三五倍的量,乃至她未滑胎,人已有幻觉。”若芸娓娓道来,脸色渐渐覆霜般冷下来,“只是你不知王涵有孕,那随意抹着的药,对她起了点作用。”
“本宫自从没了孩子,常常彻夜头痛、心烦气闷,那便是太医开的镇静药物,用来抹太阳穴的。”莫晓晨说着,伸出手指扣了扣脑侧。
“用多了会幻觉?!那……那胡舒儿对你……”晓红当即想通了,忙朝着若芸道,“她根本不是受了刺激,而是出现了幻觉?”
“想来,那使人兴奋的药和镇静幻听的药,表现还真有点差不多。”许翠薇想着,朝着王涵恍然道,“这冰上的幻药遇上你宫中的燃香、木香成了活血的气味,你这才不适,所以夏日过去倒又好了。”
王涵痛心疾首,万没想到眼前曾协理六宫、从不出差错的莫昭仪会来这么一手神不知鬼不觉,当即有些动气,随后咬着牙在侧坐下。
“无论用度、出入还是可疑,根本怀疑不到昭仪你。”若芸暗自握拳,语气沉沉,“只是不知,莫昭仪故意露出马脚,又这般轻易认罪,可有隐情?你为何要害皇嗣?”
莫晓晨听罢,竟然呆了呆,眼神落寞,凄然一笑:“因为本宫的孩子没了。”
“真是荒谬!”王涵拍了扶手,抚了肚子,斥道,“就因为你的孩子没了?所以就谋害他人的孩子?何况你尚年轻还能有孩子,这般布置,连你自己也会遭毒啊。”
莫晓晨斜睨了一眼脸色青白的王涵,缓缓起身,慢走两步到了若芸跟前站定,带着淡笑一字一顿:“本宫,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第二百零七章 甘愿伏法
若芸没料到她会这般说,倏然瞪眼瞧她,紧盯着她稍落寞的笑脸片刻,扭头朝许翠薇道:“你先送王修容回去休息,这里一切有我。”说着又转向另一侧,“晓红,去通知常公公,让皇上来。”
莫晓晨听闻她请皇上,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暗沉下去。
王涵并不愿走,可尚未出声便听若芸朝她道:“眼下你动了胎气、身子虚弱,保住孩子要紧,别的都不重要。”
王涵到底聪明,瞧着若芸故意看了看门外飘香的桂树,权衡利弊下当即点了点头、随许翠薇离开。
待厅里的主子们走的只剩贤妃与昭仪,若芸听着门口的叽叽喳喳,微微侧头道:“你们都下去,本宫有话和昭仪娘娘说。”
这一语立刻将门口凑着的宫女、太监以及侍卫赶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有日光透过斑驳的桂树照进来。
“贤妃娘娘,不如喝口茶水?”莫昭仪见她望着门外的桂树发愣,欣然取来铜壶来替她泡茶,又将杯子搁在她身旁的茶桌上。
若芸看着那碧叶绿水,眸色一动,端起来毫不迟疑的饮了一口,坐下道:“太医说,你不会再有孕么?”
“是,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所以我恨有孕的宫人。”莫晓晨笑开,毫不遮掩的全盘认了,“胡舒儿是我害的,那两位我也并未袖手。”说着便坐在她对侧。
“那两位滑胎的嫔妃住所相邻、运气相近,想必你的毒阵不过起了辅助作用?”若芸大胆的假设,越发猜不透眼前人到底意欲何为。
“贤妃娘娘不用怀柔,我的确下了手,那些人着实让人讨厌,也绝不该生下孩子。”莫晓晨平静的答着,仿佛聊的不是一条条小生命,而是用膳安寝般无关痛痒。
“就凭她们嚣张跋扈?”若芸不禁皱眉,看着眼前玉容优雅的昭仪。像是看着罂粟花那般笑里有毒,但她转念一想,却闷声道,“我虽与你接触不多。却知莫昭仪你如此,绝非这般简单。”
莫晓晨轻笑,瞅着别处不语。
“想必这桂树,应是无毒的?”若芸瞧着面前与她对视的莫晓晨,转而道,“一般宫中,应是没有那么复杂的毒阵?”
莫晓晨一愣,方点了点头。
“若不是那冰块,王涵暂时应是无恙,你出手不过为了引我来?”若芸挑了挑眉。
“是。”莫晓晨出声回答。
若芸证实了心中所想。顿时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胡舒儿的爹和那两位的父亲,想必都是皇上或是莫御史棘手之人,只是莫昭仪,那些都是皇上的孩子。你替皇上出手。可想过,皇上会伤心?”
“伤心?”莫晓晨眸光一闪,旋即黯淡下去,最终成了不屑,连声音也变的轻而无力。
她沉默许久,若芸只以为她不想再回答,可莫晓晨却忽然坐正。像是下定决心那般幽然看着她,缓缓的道:“本宫的孩子是被害死的,但皇上却不信。皇上不信我闻的燃香里有夹竹桃粉,也不信我用的枕头给人灌了檀香木屑。洛怡然栽赃林暮烟,皇上既没有治林暮烟的罪,也没有怀疑别人……”
若芸听她道出过往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我知道,作为皇上,前朝大权为重,无论当初是谁,都必须忍下。”莫晓晨搁在茶桌上的手缓缓收紧。忽然面露痛楚,几乎从牙缝里恨恨着道,“可那是我的孩子!可那是我和他的孩子!为何他能如此不闻不问、处之泰然?!为何我接连得手,他也能无动于衷?你可曾见过他伤心?!”
莫晓晨语气急促、眸光狠戾,若芸瞧着她忽然变得狰狞又旋即茫然无焦的眼眸,心中瞬堵,隔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因为……因为皇上以为,他杀孽过重,所以天降责罚……”她说罢,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莫晓晨顿时怔住,震惊之色溢于言表,瞪眼看着若芸,后者则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一时间无人说话,也无人动作,时间仿佛定格,空中渐浓的除了那甜腻的桂香,还有莫昭仪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所以说……你一面替皇上着想,一面又恨着皇上。”若芸微微阖眼,心中五味陈杂,虽不能有切肤之痛,可看着莫晓晨的失落,也能体会一二。
莫晓晨并未回答,而是呆坐着、微埋着头,眼神若有若无的看着门外刺目的日光,将泣未泣、形神漠然。
“你没有害王涵的孩子,可是因为我这些日子以来的查案?” 若芸并不理会她的失魂落魄,当问则问。
莫晓晨闻言,这才收回目光,稳了稳心神,点头道:“你若能替我报仇,我可以放过王修容的孩子!”
“你知道我为了让胡舒儿清醒、供出主谋,必须揪出害她之人,所以你故意站出来,是么?”若芸蹙眉,想起了王涵的那句“女子虽弱、为母则强”,眼前的莫晓晨为了替子报仇,竟可以拼上自己。
“她自害了我之后便偃旗息鼓,等了这些年,我好不容易等到她按耐不住、再次出手……”莫昭仪面露狡黠,冷笑一声,“你依靠着异姓王的手段,早晚会查出我的所作所为,还不如将计就计、以此报仇。”
若芸暗自心惊,大约知道了她所指何人,却并不打算一口应承:“我并非那般可靠。”
不料,莫晓晨却不为她的拒绝所动,对着若芸肯定的点头,急切道,“贤妃娘娘聪慧异常,入宫后更是别具匠心、辅佐皇上,单凭你能用那发光粉末,我便知晓你定能如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