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虽然心急,但还是让出了一条道。何欢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大姐。”何靖拉了拉何欢的衣襟,高兴地说:“谢三爷回来了呢,不如我们去松洲城吧!”
何欢回过神,颤声说:“我们回去,回家等着,我答应过他,我会在家里等着他。”她顾不得已经摔得粉身碎骨的豆腐,转身就往回走。
待何欢姐弟回到暂住的地方,周副将已经派人支会过他们,让他们耐心等待,哪里都不要去。
等待是令人心焦的,何家所有人全都坐立不安,可任凭街上的人议论纷纷,却半点没有谢三的消息。
下午,邻居王瘸子上门告诉他们,除了俘虏的贼匪,义军还带回来了不少尸首。就是找不到牺牲将士的尸首,也把他们的遗物带回来了。蓟州城也有参加义军的年轻人,这会儿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曹氏见何欢默不作声,赶忙阻止王瘸子。暗示他说些高兴的事,又朝何欢努了努嘴。
王瘸子会过意,笑着说:“这次谢三爷可算是带着大伙儿扬眉吐气了,你们一定不知道,原来所谓的倭贼。大半都是汉人,倭人也就两三成。听说,他们在海上的小岛种田,搭屋,有的还成亲生子了呢!三年前出洋的那些船工,大半都没死。而是被抓去当苦工了……”
“还有这样的事儿?”陶氏惊呼,紧张地看一眼何欢,迟疑着问:“那十年前那些人呢?是不是也抓去做苦工了?”
“这个倒是没听说,不过就我看到的……不是,依我看。十年前是货真价实的抢劫,所有的船全都烧掉了,哪里还会有活人。”王瘸子一边摇头一边说,有意无意看一眼曹氏。
曹氏吓得赶忙回避他的目光,站到了陶氏身后。幸好何欢和陶氏都记挂着谢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翻滚。何欢心神不宁,只得去厨房煮红豆。曹氏借口买豆腐。上街去了。
随着红豆在锅子里“噗噗”翻滚,天空飘起了雪珠,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雪。何欢站在厨房门口仰望天空。晶莹的雪花随风飞舞,刚落到地上便消失无踪了。她隐约听到曹氏对陶氏说,她刚刚去街上打听了,谢三和林捕头都不在松洲城外的军营,甚至压根没人见过他们。
何欢只当没听到这话,转身折回灶台后面。眼睛盯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眼眶慢慢红了。
夜深人静。周副将在鹅毛大雪中策马疾驰。他在何家暂住的小院门口翻身下马,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手下。压着声音说:“待会儿——”他戛然而止,重重叹一口气,大步走到门前,“嘭嘭嘭”用力敲门。
周副将不过敲了四五下,大门打开了。曹氏看了看他,又看看他身后,急问:“谢三爷呢?”
周副将没有回答,只是越过曹氏的肩膀朝院内看去,何欢正站在房前看着他。他双手握拳,一步步走向何欢,从怀中拿出一封厚厚的书信,双手递给何欢。
何欢认得这个信封,是谢三临出征前,她让周副将带给他的,里面是她连夜整理的海域地形图。一时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木然地接过信封,打开了封口。
信封内杂乱无章叠放着一摞信纸,大大小小足有五六十张,看起来像是从书册上随手撕下的。信纸外面是一张折成长条形的牛皮纸,裹住了信纸。
何欢紧抿嘴唇,慢慢展开牛皮纸,上面只有一行字,写得龙飞凤舞,像是仓促间写下的。
何欢认得,那是谢三的字迹。她不敢往下看,但那些字还是一个一个映入她的眼帘:如果我没有亲手把这封信交给你,就是没能兑现对你的承诺,所以你也不必履行你的诺言。
眼泪一下模糊了何欢的视线,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中的泪水,慢慢按着原先的折痕折起牛皮纸,再用牛皮纸包裹住信纸,最后把整摞信纸塞回信封,伸手递给周副将,平静地说:“我会等他亲手把这封信交给我。”
周副将不敢去接,哑声说:“三爷一早吩咐,若是他有什么意外,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您手上。”
“我等他亲手交给我。”何欢重复。
周副将依旧没有伸手,何欢却固执地想把书信还给他。这一刻,时间仿佛已经停止,唯有漫天飞舞的雪花,似乎正向所有人证明,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静止的书画。
不知过了多久,曹氏实在受不了炙人的压抑气氛,她大步走到廊下,一把夺过信封,转身交给陶氏,大声说:“大太太,你看看,上面到底写什么了。”
不待陶氏打开信封,何欢从她手中抢过信封,塞给周副将,一字一句说:“他答应过我,他会兑现承诺的。等他回来,你让他亲手把这封信交给我。”
一听这话,陶氏顿时哭了起来。曹氏亦有不好的预感,转头询问周副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副将的右手紧紧捏着信封,仿佛这封信有千金重。他看看何欢,后退一步,对着手下大喝一声:“你来说!”
年轻的士兵表情一哽,抬起头看着屋顶,大声汇报:“那时候我们已经赢了,三爷要我们搜查所有的岛屿,说是一定要找到一个八个多月大的婴孩。大伙儿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三爷决定先回岸上再说。就在大家准备启程的前一天,三爷和沈大爷在崖边的一块岩石上说话。不知怎么的,林捕头突然跑了过去。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林捕头和沈大爷摔下了悬崖,三爷跟着就跳了下去。”
听到这,曹氏也跟着哭了起来。不要说是寒冬腊月,水温寒冷,就是七八月的时候,从悬崖摔下去,又有多少人能够生还?
何欢听到士兵说,谢三命人寻找沈念曦的时候,右手不自觉地握住门框,指甲几乎掐入门板。直至曹氏的哭声打断了士兵的话,她才开口:“然后呢?你们就没有下水找吗?”
“找了。”士兵哽咽着点头,“所有人一起找了三天,不管是三爷、沈大爷,还是林捕头,全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掌舵的船工说,这个时节风大浪急,兴许是被海浪……”
“你们不要哭了。”何欢转头呵斥陶氏和曹氏,又抬头对着周副将说:“只要没找到尸体,就表示他一定会回来找我。”
周副将何尝不希望谢三活着,可他若是活着,必然早就与大部队汇合。他不忍对何欢说出这话,只是无言地看她。
何欢对他笑了笑,平静地问:“周副将,您深夜前来,是不是明天一早就要回京复命去了?”
“是。”周副将点头,“三爷早就安排妥当,若是他……若是他……”他说不下去了。
“既然您急着启程回京,那我们就不耽误你了。对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何欢越是平静,周副将越是担心,可他又能怎么样?他沉声回答:“赵翼已死,他的党羽会全部押解回京……”
何欢追问:“关于沈大爷,不知周副将会如何上禀?”
周副将叹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沈家本就是无辜的,我会按照三爷早前的吩咐回禀皇上,沈大爷是被逆贼绑架后杀死的。”
“多谢周副将。”何欢对着周副将行了一礼,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累了,就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说罢,她当着众人的面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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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执念
当天夜里,陶氏和曹氏拿着周副将留下的书信,整整哭了一宿儿。他们看着何欢房里的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她们不敢去敲门,更不敢睡觉,生怕何欢一时想不开。
一夜的鹅毛大雪,把整个蓟州城装点成了银白的世界。陶氏和曹氏听到开门的声音,赶忙打开房门,被迎面扑来的寒气冻得打了一个激灵。她们打了一个喷嚏,转头看去,就见何欢正仰头看着红彤彤的朝霞。她苍白的脸颊被朝霞染上了一层红晕。
曹氏轻轻推了陶氏一下。陶氏上前一步,勉强笑道:“欢儿,你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做了早膳再叫你。”
“不用了,我们一起去做早膳吧。”何欢收回目光,面色如常,平静地说:“还有几天才过年,我们趁着这几天收拾一下,赶在小年夜之前回家吧。对了——”她转头对曹氏说:“曹姨娘,你去街上看看,衙差们是不是与往年一样,帮着大伙儿铲雪。若是街上能走马车,我想去一趟林家和沈家。张伯年纪大了,这大雪天的,看来还得麻烦王大叔帮忙雇一辆车。”
“是该去的,是该去的。”陶氏喃喃自语,轻轻叹一口气。谢三没有找到沈念曦,自然也没找到大韩氏、林诺言等人。如今的林家只剩下瘫痪在床的林老太爷,而沈家只有眼瞎的沈老太太。陶氏再叹一口气,试探着说:“算起来,你三叔父也该从大牢放出来了,不知道……”
“三叔父有手有脚,不需要我们担心的。”何欢举步往厨房走去。
接下去的几天。何欢等人忙着搬家,又要顾着林老太爷和沈老太太,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他们谁也没有提及谢三,仿佛义军仍旧在海上打仗,而他们只能默默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