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小路慢慢走,偶尔有风吹过,也是烫的。花香却浓,熏得人头晕,她不得不放慢速度,一步步走稳了。
路过御花园,却见石子路上跪了一人正在哭,一边哭身子一边摇晃,像是支撑不住。看穿着是宫婢,想来是犯了错,被罚了。她不愿管,正要默默走过,忽见斜里窜出来个小丫头,端着一碗水对那宫婢急急道:“初一姐姐,你喝快点,别让嬷嬷发现了!”
初一?
她脚下顿住,凝目看去,身形倒真有些像。
一碗甘甜的水到了面前,宫婢身子一震,连忙双手捧住,大口口地灌进嘴里。喝得太急,水从碗沿漏出来,打湿了衣襟。忽然一声“混账”传来,两人皆是吓得一抖,瓷碗掉在地上摔裂。
孟卿云目光一动,见是个年老的嬷嬷。
“你这死丫头,连娘娘的话都敢不听吗?!”老嬷嬷气得一脚踢翻送水的小丫头,“娘娘心里不痛快,至多罚一罚就过去了,要是让她发现你们居然这般,还想不想活命了!”
“嬷嬷饶命!”小丫头顾不得喊疼,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初一也吓得不轻,又是哭又是求饶,御花园里闹成一片。
孟卿云皱着眉,立了立,走上前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放肆?!”
三人被她的突然出现惊了一下,随即赶忙请安,孟卿云不耐,只对老嬷嬷道:“怎么回事?”
她与玉妃是一门人,老嬷嬷不敢瞒,只好赔笑道:“大人离开长安许久,不知娘娘的心思。她如今……况且漠国公主来了,心里不痛快,初一丫头犯了错,这才被罚的。”
孟卿云淡声道:“天气热,脾气大也不是怪事,但初一是府上带来的丫头,要打要罚,在自己宫里便是了,拿到御花园是让谁看笑话?”
嬷嬷额上冒汗,干笑道:“娘娘说放在永安宫里碍眼,这才……”
孟卿玉表面功夫一向好,这次倒是稀奇。
“你们都起来回去,若是玉妃问起,说是我的意思。”她道,“若让漠国公主瞧见了,还不知怎么看轻永安宫,她有脾气,你们还不会劝着吗。”
“是、是。”嬷嬷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伸手将另外两个人拉起来。
初一已经不哭了,只是在抽咽,睁着一双红丝满布的眼睛对孟卿云道:“多谢公子。”她样子狼狈,孟卿云从袖里抬出块帕子递给她:“去洗把脸,这样子活脱脱像个鬼。”
初一一顿,不自在地低下头,声若蚊蚋:“是。”
孟卿云折身离开,先到江府看过江元,之后回孟府。
府里已经知道她回来的消息,周氏在院里做了一桌菜等她,孟昭元和许氏只派人来问一声。她习以为常,换洗过后去陪周氏用膳,早早上.床歇息,一夜到天明。
翌日午膳过后,永安宫派人来传话,孟卿玉要见她。料想是不放心拓跋遗,先找她去套套话。
随着宫人去,先到永安宫正殿中坐下用茶,她抬起来撩了撩茶盖,烟雾缭绕中瞧见一人从门外进来,动作一顿,竟紧紧闭上眼睛。吐纳数次后睁开,稳稳放下茶盏,偏头朝孟卿玉望去。
她一身素色衫裙,不施脂粉,容色清丽如出水芙蓉。可动作迟缓,一手搭着宫人,一手撑在腰后,小腹拢起,满脸幸福甜蜜。
孟卿云手里了渗出一层汗,指节有些僵硬,她使劲握成拳,慢慢松开,脸上挤出笑:“小心些。”
孟卿玉柔柔“嗯”地应了一声,坐下后才望向孟卿云,笑道:“许久不见,哥哥越发精神了。”
孟卿云眸光定在她肚子上,闻言一笑:“多大了?”
“五个月了,”她眼里都是温柔,“哥哥在外忙碌,所以不曾告诉。”
“我有什么要紧,你保重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玉儿明白,”孟卿玉眸光一闪,“哥哥漠国之行,可有收获?”
她依旧看着孟卿玉的肚子,淡笑道:“不过平常,没什么可稀奇的。”一顿,“倒是之遗公主……”
“之遗公主怎么了?”孟卿玉面上不动声色,可呼吸加重,嘴角也僵了。
孟卿云缓声道:“之遗公主容色出众,天资聪颖,倒是生来的母仪天下。”
孟卿玉僵住,许久低低笑起来,声音中有种莫名的狠戾:“这是在大烨,并非漠国。我与哥哥是一家,她不过孤身一人,再聪慧又能如何。”面上神情一换,云淡风轻地抚着肚子道:“如今只要好好剩下皇长子,孟家地位稳固,哥哥也无须担心了。”
“你与皇上青梅竹马,本就是常人比不过的。”孟卿云不咸不淡地回道,“养好身子要紧,多想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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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二十七)1/2
孟卿玉颔首:“玉儿省得。”眉梢一扬,笑说:“昨儿让哥哥看笑话了,实在是我的不是。”
“宫内人多眼杂,你脾性也该改改,莫要出丑。”孟卿云垂首拂了拂袖子,“初一跟你多年,情意尚在,待她合该与别人不同些,否则这下人谁还敢真正信你重你。”
孟卿玉一愣,显然没想到这层,默默点头:“玉儿明白了。”
不宜在后宫久呆,孟卿云起身道:“我先回了,之遗公主的事先放着……她不是个蛮横人,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不会出大事。若真有……也自有旁人替你解决,别操劳。”
这话算是给了承诺,孟卿玉面上笑容愈甚,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道:“哥哥的话,玉儿记在心上了。钶”
孟卿云“嗯”了声,嘱咐照看的嬷嬷几句,折身出了正殿。日头大,她眼前一片发花,身子微晃,斜里伸出一双手扶住:“公子小心。”
孟卿云待站稳了才侧目去看,原是初一。
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一张小脸晒得通红,扶着孟卿云的手臂小声道:“奴婢送公子出去吧。明”
她不置可否,让初一搀着出了永安宫,这才道:“多谢。”
初一连耳廓都红了,嗫喏道:“奴婢不敢。”
这小丫头跟在孟卿玉身边十数年,算是心腹,深知孟家攀枝错节的关系,对孟卿云从来是不肯亲近的。这次倒是奇了怪了,无事献殷勤,一副小女儿春心动的模样,看得孟卿云心里犯嘀咕。
然而她现在没有心思探究这些,掏了赏银给初一:“你回去吧。”
初一神情一滞,却并没有接。低下头扭捏一会,终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方帕子,结结巴巴道:“昨、昨日多谢公子……”
是孟卿云给她的帕子。
都被人用过了,她不想要,于是笑道:“无事,你若喜欢便留着吧。玉儿身子重,天气又热,难免不痛快。你是知道她性子的,别因为这个起了芥蒂,日后好好侍奉,孟家必不会亏待了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话说出以后,初一面上竟闪过一丝不屑和怜惜。不过转瞬即逝,珍而重之地将那帕子握住贴在心口,小声道:“奴婢明白。”
孟卿云只觉自己脸上的笑快干成粉末掉下来,最后道:“日后若有不妥,再来寻我。”言罢不再踌躇,转身离开。
步行至御河,河面波光熠熠,热风卷着花香袭来。她有些乏力,进了湖心亭坐下。
永安宫的檐角隔着枝叶繁茂还能看见,垂着的流苏一颤一颤,看得她眼花。仿佛有一只手缠在脖子上,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右手扯开襟口,以手做扇扇了几许凉风。
头晕脑胀地坐了会儿,侧过身子将双手搭在扶栏上交叠,脑袋放上去,闭上眼。胸腔里砰咚砰咚跳得剧烈,耳膜突突地往外动,太阳穴出好像有两把小锥子在使劲,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孟、孟大人?”身后一声轻唤,来人到了近前她都没发现。
孟卿云揉了揉额,侧过上半身,见是个面善的小太监,挑眉道:“怎么了?”
小太监察言观色最是厉害,当即低头恭敬道:“几位大人在商讨帝后大婚事宜,听闻您进宫了,让奴才来寻您。”
“哪几位?”
听小太监一一说过来,她按着太阳穴道:“既有那几位在,没什么不放心的,告诉他们我不去了。”
小太监应下,躬身退出。
她又恢复之前的姿势,眉间揪扯,一下下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到再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她竟这么坐了一日,不饿不渴,不困不累。
背后衣裳被汗濡湿,黏黏地贴在背上,燥热难受。抬眸望了一眼天空,无星无月,浓墨无垠。
她捏着袖子擦拭额上的汗,又缓了缓,才慢慢起身。神思恍惚,等到回过神,已经到了永安宫前。宫门闭着,寂静无声,她愣愣看着漆木大门,片刻走开,绕到角落站定。
提气纵身,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
进入孟卿玉的寝室简直轻而易举,门外守夜的宫婢睡得死沉,一盏小灯燃着微弱的烛光,她袖袍带过一点风,瞬间熄灭了。
撩起水红色的帐幔,薄纱在指间摩挲,细腻柔滑。缓缓走近,目光也随之落在床上,人儿睡得正酣,长发铺散在月白垫子上,眉目柔美。她的视线在那张脸上停顿片刻,下移到凸起的小腹,手掌向内蜷曲成拳,眸色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