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从答应,每日里闲着陪陪周氏,或者到江府去瞧瞧,手脚利落地把两处需要置办的物什都处理妥当了。
江元只当她是为了弥补多日不在长安、无法照拂,也没有起疑,只在别的地方给孟卿云好处,绝不亏待她。周氏则简单多了,对她的孝敬照单全收,不过怕她身体有恙,做了大堆药膳给她进补。
一月后孟卿云入朝,开始着手将手中事务归整,分配下去。与她走得近的几位大人隐隐觉出不对劲,但孟卿云不说,谁都不敢胡乱猜测。
帝后大婚在八月到来,这是回长安之后,孟卿云第一次见到拓跋遗。她容光焕发,气色好得不得了,凤冠霞帔,原本清灵的容貌妆点得端庄华贵、威仪无限。
孟卿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所以没有前来参见皇后。许氏让孟卿云向萧戎求了恩典,进宫陪伴,是以一切结束后,孟卿云到永安宫去接许氏。
孟卿玉难受得厉害,扶着床柱在吐,许氏急得掉眼泪,不断劝慰。孟卿云在门外站了片刻,旋即步入:“母亲、玉儿。”
初一取来太医留下的瓷瓶,打开让孟卿玉嗅了嗅,这才好了些。她神色难堪,一把推开初一的手,理了理情绪,方对孟卿云道:“哥哥。”声音虚弱,心疼得许氏忙道:“别说话,好好歇息。”
孟卿云道:“母亲与妹妹说话吧,孩儿在门外等候。”行礼退出,身后脚步声紧跟,她回头,才发现是初一跟着出来了。
“公子,奴婢为您斟茶。”她笑着将孟卿云引到殿中坐下,准备香茶点心,末了却没有退下的意思,捏着衣袖立在一旁。
孟卿云挑眉:“怎么了?”
初一红着脸道:“多日不见公子,奴婢……”她说不出口,扭扭捏捏的小女儿姿态。
孟卿云看出些端倪,又不觉得会是自己想的那样,笑道:“你去玉儿身边候着吧,若让夫人发现你偷懒,小心挨罚。”
初一面色一整,显然也是记起许氏的厉害,不甘不愿地行礼:“是。”
等孟卿玉睡下、许氏出宫时,已经甚晚。许氏深思怔忡,不发一言,孟卿云也乐得清静,不主动开口。
眼见着要到孟府,许氏忽然道:“卿云,若玉儿生下皇长子,那太子之位……”不说则已,一说便是这样的事。
孟卿云低头思索一瞬,道:“父亲对今上有开蒙之恩,再者妹妹与圣上亦是情意非凡,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亏待。”
“男人有什么要紧,心思软,几句话就能哄过去。”许氏揉额,倒是第一次与孟卿云敞开了说,“之遗公主贵为皇后,又要母国撑腰,我是怕……”她也是被玉儿那样子吓得没法了,孟卿云到底是一家人,在朝中又有权势,或许能出些主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二十九)
这还是自周氏抬平妻之后,两人头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
孟卿云略一思忖,轻声道:“孟家在大烨扎根多年,父亲与孩儿在朝中都是能说得上话的,如今形势未明,但且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母亲不必忧心。”
许氏别无他法,也只能被她这么安了心。
谁知道宫里尚没有出什么事,八月末间,孟卿云染了风寒,接连月余不曾上朝。
孟昭元平日里虽说不爱搭理周氏母子,但对孟卿云,不能说是没有期望的。本来只是偶感风寒,但宫里御医请了、江湖中有名望的大夫都叫来了,开的药堆了满屋,天天灌进孟卿云肚子里,就是不见好转钽。
就连孟卿玉都被惊动,每日派人来问,珍贵药材亦是流水似的送进来。朝中重臣拜访者络绎不绝,亏得孟昭元挡下,不让他们扰了孟卿云休养。
江元不放心,携着夫人亲自来看,这下不得不见。顺利进了南思院,入房便见孟卿云斜倚在床上,气色倒还好,就是精神倦怠,强忍着不适起身。
江元忙道:“你歇着,不必管我们。抉”
她“嗯”了声,让苏历招呼江氏夫妻,自个儿又靠了回去。
“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江元眉间皱得死紧,“你身子一向好,怎么突然……”
“让父亲担心了。”孟卿云笑得不大自然,“并无大碍,歇息几日便好。”
江夫人在床边落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都一个多月了……”
孟卿云闻言神色微滞,江元瞧出不对劲,握住她的手道:“自琳谙去后,我已将你当做自家孩子,无论如何,你莫要瞒我。”神情严肃,直直望着孟卿云眼睛。
江夫人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说的?”
孟卿云怔怔,半晌叹一口气,低下头道:“父亲,我……我恐怕不能遵守诺言,代琳谙照顾您们一生。”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她顿了顿,接着道:“卿云失信,实是……造化弄人,还请父亲原谅。此后朝中为官,切记谨言慎行,只要忠于皇上,必定无忧。”这话像在交代后事,听得江元浑身发颤,江夫人擦着眼泪道:“这孩子胡说什么!”
孟卿云仰起脸笑了笑,倒生出几分明媚:“世事难料,生死由天定,父亲、母亲无需为我忧心。”话音刚落,外头有人来道:“公子,老爷听闻江大人来了,让请呢。”
江元面色郁沉,沉沉应了一声,拍拍孟卿云的手方跟着去了。江夫人留下陪着她说说话,等到下人来唤才离开。
屋子里冷清下来,她静静半坐着,低垂的眸子遮住所有情绪。苏历端着药碗进屋,转身全都浇进花盆里,将药碗搁在桌上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步声靠近,回过头,孟昭元已经走到房门口。
“老爷?”他叫了一声,孟卿云随之看过来,默了默,轻轻道:“父亲。”
孟昭元神色难辨,打发了苏历,隔着老远看着孟卿云。他不说话,她也不动,许久他才走上前,低声问:“好些了吗?”
孟卿云颔首:“劳父亲挂心,喝过药好多了。”
孟昭元点点头,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才道:“此次前往安国、漠国,着实是太过劳累,但这病蹊跷,一月也不见好。我与你母亲商量着,莫不如请圣上下皇榜,向天下广招名医……”
“多谢父亲,”她淡笑,“孩儿的身体,孩儿自己清楚,静养些时日便好了。”
孟昭元略一踌躇,叹气道:“玉儿至多下月便生产,届时少不得一番风波。我早已不理朝事多年,你今下又……”他愁眉不展,“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盼你早日恢复。”
他说得温情脉脉,她的心反倒一点点冷下来。听到最后,只是疏离一笑:“孩儿省得,多谢父亲。”
送走孟昭元,当下便写了辞官的折子,托人上呈预览。
原本忧心失了她,孟昭元今后难以自处,孟府许会遭受波折,但今日看来,一切是她庸人自扰。与萧戎约定的一年之期还有三月不到,她却已是等不及了。
辞官的折子送上去,不过午时,孟府已经得到消息。
孟昭元大发雷霆,震怒之下到南思院找她要个说法,却被苏历率人拦下。孟卿云从未如此表明态度与他隔绝,不管他如何怒斥都没有半点回应。孟昭元气得险些呕血,本想着通过孟卿玉让萧戎那处缓一缓,可还没将话带进宫,恩准孟卿云辞官的圣旨已经下到府里。
郭济前来颁旨,同来的还有萧戎的赏赐。
木已成舟,回天乏力。
孟昭元风里雨里多年,还不至于让这件事击垮,恭恭敬敬送走郭济,命人将孟家在朝中为官的子侄召来,不再给南思院半点目光。
孟卿云明白,这是彻底放弃她了。
说不上难过,甚至心里轻松许多,只是周氏哭天抢地了一回,把南思院院门砸得砰砰响,扰得她一夜没睡。翌日起身,将一应相国之物收整好,命苏历送进宫中交还。等人回来时,带了两人的话。
一是萧戎,嘱她照看好自己。
一是初一,约她十月初七于宫外相见。
萧戎那倒是正常,可初一……
“她还说什么了?”
苏历摇头:“初一脸色不好,倒像是着急,只求奴才一定将话带到。”眸色一转,“主子真要去吗?”
她拨弄指尖,轻声道:“她近来与我颇为亲近,甚是奇怪。”
“莫不是玉妃娘娘命她这般?”
“玉儿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分给我。”她轻笑,“不过恨我倒是真的——原以为是个依靠,多年来不敢撕破脸皮,结果却是镜花水月。”
苏历皱眉:“主子是主子,她是她,她哪里配让主子为她筹谋铺路。”
孟卿云挑眉笑看他:“在你眼里,我自然是最好的。”
苏历面上一红,嗫喏道:“本来就是。”
孟卿云笑而不语,让他去准备行装,另派个人去与孟昭元禀报,她要到别庄养病。孟昭元对她已是心灰意懒,见她要离开却不肯放,将来传话的人打了一顿丢回南思院。
孟卿云无法,只好一面私下安排暗卫处理离开长安事宜,一面在南思院闭门“养病”。
日子突然闲下来也是难熬,她无事做,索性将苏苏留在院里的针线翻出来。她手不笨,写字舞剑样样都好,但对于女儿家惯常会的针线、厨艺,却是一个不通。日后进了宫,难免也是这般无所事事,不如先练着,以后能给萧戎绣个荷包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