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从早上开始就热热闹闹,到了孟卿云下朝回来,还是吵得很。她记得璎珞早上说的话,是以进府后就去了周氏那,结果被周氏拉着好一顿亲热。末了又让裁缝给她量身,说以往的衣裳都旧了,给她做新的。
孟卿云懒得搀和,作势要走,周氏也不敢再胡闹,拉着她进了卧房。
“娘亲今儿真高兴,”她揉着额,“只是这么张扬,不怕父亲那……恁”
提起孟昭元,周氏有过一顿,随即冷哼:“这么些年我落魄他不管,如今好不容易靠着孩子风光了,他还有理吗?”语气中不是没有埋怨的。这么些年下来,她在那人面前仿似透明的,如今尚且如此,初进府时的艰难可想而知。
孟卿云不置可否:“娘亲寻我有事?”
“你是如何说得皇上下旨的?”周氏在她身边坐下,带了些不满:“若早请皇上许了恩典,咱们娘俩岂不好过许多。耽”
“时机到了才可。”她故弄玄虚的一句让周氏云里雾里,索性不再纠结:“那江家小姐……”一顿,“我今早去见过了,倒很是温顺,想来即便知道你身份也不敢多说。娶了就娶了吧,过上两三年,到乡下抱个男婴假作是你们所生,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几句话就定了她的一生,孟卿云哭笑不得:“您去见过了?可唐突了人家?”
周氏啐她:“知道你嫌弃我,没有说上话,只是远远见一面。样子好看,可惜是个病美人……咦,要是娶过来,‘生’儿子之后香消玉殒,那才是真的圆满!”
“娘!”孟卿云加重了语气,冷冷道:“您可是高兴糊涂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她的不高兴连瞎子也该看出来了,周氏噤声,须臾嗫喏道:“我不说就是了。”
没说上多大功夫,璎珞来敲门,一众丫鬟捧着衣料来让周氏选。周氏扬着下颌一一扫过来,丫鬟嘴巧地连声夸着,孟卿云不喜这样的场景,仿佛真的是一人得道、连鸡犬都升了天,趁着周氏不备,顾自出了门。
到得南思院前,院门大开,她与苏历对视一眼,快步走近,却发现是许氏。端端在她屋里坐着,身边只带了个斟茶的小丫鬟,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让人乏味。
知道许氏看见了自己,她慢慢走进屋里请安:“母亲。”
许氏五官发冷,强自忍耐着怒意:“你坐下。”
“是。”
丫鬟替她斟了一杯茶放在手边,随即行礼,对苏历使眼色示意他一同退下。苏历眉眼不动,牢牢看着孟卿云。
许氏眉间一皱,不悦地开口:“云儿,我有些话与你说。”
孟卿云这才一笑,微微抬手,苏历行礼与丫鬟一起退下。
“母亲有什么话?”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与江府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劳烦母亲操心婚事,孩儿真是不孝。”
“我有甚么可操心的?”许氏冷笑,“你自有亲娘替你操办,可怜我这么些年,都算是养了个白眼狼。”
这话十分不客气,孟卿云敛了眉,轻笑道:“母亲在说什么,孩儿不明。”
“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话说开倒也痛快,许氏讥嘲道:“自你进府,我拿你当亲儿看待,等你入仕,我求着老爷给你铺路,如今你年纪到了,也是我替你着急婚事……你的亲娘为你做了什么?如今你千方百计让她抬了身份,故意使我难堪,孟卿云,说你是白眼狼都是抬举了你!”
许氏口中说的那些为她做过的事,她真是一件都不知道,摇头笑道:“原来母亲这般为我着想。”眼角微挑,“孩儿七岁那年病至弥留,托人送信请父亲前来却得母亲一句‘生有尽时’;九岁除夕得师尊恩典下山归家,母亲命人将孩儿打出府门……当时孩儿心里曾有怨怼,如今细想,竟都是母亲为了磨练孩儿品性而故意为之,这么些年,孩儿都错怪母亲了。”
许氏的神情一点点沉下来,最后咬牙:“原来你都记在心里。”
孟卿云轻笑:“孩儿又不是石头做的人,母亲对孩儿的好,当然记在心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纠缠只能是自取其辱,许氏起身嗤笑:“你莫以为一朝得势又能如何,再抬身份,我始终是孟府明媒正娶的女主人……”
“孩儿知道,”她笑笑,“何况母亲嫡出的玉儿妹妹已为皇妃,孩儿不敢与母亲过不去,更不敢与妹妹过不去。抬平妻只为一尝娘亲夙愿,终归越不过母亲,母亲不必忧心。”
她油盐不进,许氏也无法了,只得狠狠瞪她一眼,拂袖而去。
许氏在她这里受了委屈,不过半柱香就传到孟昭元耳里。他与许氏恩爱多年,哪容得下孟卿云放肆,即刻派人唤她去挨骂。往日里为了周氏去听听训也无妨,但现在的她再受刺激,只怕就不止是嘴上讨个便宜而已。
好在周氏很快为她引开了注意力,在府里大事小事都和许氏争一争,惹得孟昭元没心思管她。
萧戎被她冷落数日,让郭济留了几次人都没留住,很是发了一通脾气。郭济被君威压得喘不过气,赶着在孟卿云出景运门前拦住人,好说歹说地求了半天,孟卿云念着郭济对自己的不薄,总算是没有走。
随他去到御花园,才知萧戎被几位大臣缠住,让人等一等。本想直接离开,又耐不过郭济可怜兮兮的哀求,只好耐着性子留下。
可怜郭济一把年纪,累得喘气如牛,孟卿云失笑:“公公去喝口水、歇一歇,莫要中暑了。”
“奴才可不敢走,要是奴才一眨眼,孟大人不见了,那奴才可要歇一辈子了。”他说着笑,却见孟卿云面上并无笑意,于是收敛了情绪,试探道:“孟大人是为赐婚与皇上生气吗?”
孟卿云一笑,并不回答。郭济自知逾矩,恨不得赏自己几个耳刮子,一抬眼,却见庆雅来了。这还是自那日后孟卿云第一次与庆雅打照面,她逶迤而来,仪容端庄,又透着异国女子特有的娇艳。
“贵妃娘娘。”与郭济一同向她请安。
庆雅看清是她,神色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先是一红,后而一白,语声僵硬:“起来吧。”
想起庆雅那日光裸妩媚的样子,孟卿云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娘娘好兴致,只是这会儿太阳正毒,还是遮挡些好。”她不知那天的谎是如何圆的,但只要庆雅不是个草包,便应该觉察得出端倪。
果然她神色不郁:“你在这儿做什么?是来看玉妃的?那就去永安宫啊,身为一个外臣,这般没规矩,都是谁纵的你!”
知道她还在为穆郝的事气愤,孟卿云并不计较,倒是郭济解释:“孟大人在此等候皇上呢。”
孟家兄妹得尽萧戎恩宠,庆雅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那倒是本宫多事了。”
孟卿云一笑:“贵妃娘娘与玉妃情同姐妹,时时想到她,微臣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娘娘多事呢。”不过是写无关紧要的场面话,庆雅冷哼一声,不欲再理会。
领着宫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孟卿云侧首看着,直到庆雅一转弯,她突地扬声道:“郭公公,你们怎地这么不小心?!"
郭济一愣:“孟大人?”
那行人果然停下,孟卿云佯装不知,指着石缝里一株不起眼的小花责备道:“御花园里竟有梓槿花!”
“这……”郭济不解,孟卿云蹙眉道:“玉儿对此花过敏,一旦触之体生红点,痛痒不堪,侍奉花草的宫人竟不知道?!”
孟卿玉身子娇贵,对许多东西都过敏,梓槿花是其中之一。她小时候不知道,只觉那花好看,所以从后院摘了玩,结果不小心碰到孟卿玉,当天夜里孟卿玉高热不下,她被孟昭元打得几乎昏死。
郭济连声请罪,忙唤人去除花了,孟卿云立在一边看着宫人忙乎,眼角睨到拐角处一行人慢慢离去。
☆、第九十六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十四)
她沉下眼,扯了扯唇角,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垂在身侧的手一暖,是被人牵住。
“卿卿。”低低的唤,带着他特有的温暖。嗓音眷念微然,仿佛世界上只剩了她,“还在生气吗?”
她摇摇头,抬眸道:“不气了。”
萧戎想过她或许会不理会,或许会冷言冷语地发一顿脾气,但实在想不到她会说“不气了”。不过不生气是好事,他不会自找麻烦,牵住她的手又紧了些,“你几日不曾给我好脸色了,既然不气了,陪我坐坐好不好?”
孟卿云颔首:“好。恁”
她这般乖顺,他倒有些诧异。
周围的宫人早被郭济遣了,没人敢过来,只剩下他们俩。萧戎牵着她到小亭子里坐下,石桌上摆着几碟点心和银质的酒壶,壶身雕刻精细,相配的酒盏亦是好看。
她拿在手里把玩,指尖顺着花镂的痕迹摩挲,仿佛凝着光。眉眼低垂,娴静优雅的样子很是漂亮。只做男子装扮就已让人移不开眼,要是换上女装,娇羞似柳,垂眸浅笑,这世上还有谁能抵得了胆?
幸是他早遇见了她。
“在想什么?”孟卿云轻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在想卿卿真是漂亮,”他也不恼,笑眯眯道:“也只有这样的,才能称得上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