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翊怕血这件事不是他信口胡说的,昨儿在景家杀鸡宰鸭的时候冷月已亲眼见识到了,她淡淡然地抓起一只鸡,没打招呼就把刀往鸡脖子上一抹,鸡血喷溅而出的时候景翊二话不说就昏过去了。
记起这件事儿的同时,冷月也看了景翊一眼,那道昨夜被他自己扎出来的伤口卧在他一尘不染的身子上,格外刺眼。
刀子扎在那个地方,出血一点儿也不比杀鸡少,他居然还能清醒地自己给自己止血包扎,又跑到客厅帮她把京兆尹一家逼走……
那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也不知道他疼不疼……
冷月觉得,就算碧霄把他的眉毛也剃干净,景翊仍当得起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
要不是非得横着把剑在碧霄胸前不可,冷月真想立马奔到床边,在景翊锃光瓦亮的脑壳儿上狠狠亲一口。
碧霄自然不知道冷月这话是纯粹吓唬她的,一慌之下往后退了半步,冷月的剑也贴着她的胸口跟着往后退了半步,碧霄望着冷月,红了眼眶,“景夫人,我做错了……我改,我这就改!”
冷月的声音明显轻软了几分,但剑没有放松,冷冽也不减分毫,“你不用跟我说这个,我只负责带你回去,剩下的事儿你自己跟主审官员说道去。”
“主……主审官员?”
看着碧霄怔愣的神情,冷月隐隐的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
“我……我马上去找靖王,今晚就把他送到京兆府门口,你,你就不要抓我了……”
冷月默叹,果然……
“那个……”冷月心里正有只爪子上上下下地挠着,景翊突然用一种有事儿好商量的语调和气十足地开了口,“碧大姐,靖王现在就在刑部呢,你随我夫人去,到了刑部就能见到他了。”
碧霄一喜,喜得让冷月一愣。
“景夫人……”碧霄带着满满一脸乞求可怜巴巴地看向冷月,“我如今只是个夜香妇,人人都嫌我,躲我,刑部一定不会让我进门,你能不能带我进去,让我见靖王一面,靖王还认得我,还念旧情,会跟我走的……”
看冷月愣着不出声,碧霄忙道,“等回来,等回来我一定立马把景公子从里到外全弄得一干二净,你看着我弄……一定让你满意!”
冷月转头看了一眼很有点儿想哭的景翊,收剑入鞘,伸手扶上碧霄的肩膀,淡淡地应了一声。
“行,走吧。”
☆、第48章 蒜泥白肉(二十三)
景翊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莫约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景翊一直在说服自己相信一件事。
这床板上一定没有血没有血没有血……
越是这么想,屋中原本淡得几乎不存在的血腥味就越是清楚,越是浓重,重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一阵风过,景翊彻底喘不过气来了。
因为有人扑进了他的怀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狼吞虎咽般地吻他,而这人的力气不是寻常人可及的。
冷月吻够了他的唇,还吻上了他光溜溜的脑袋,吻完,抹了下嘴。
“口感还行。”
“……”
“小点儿声喘,王爷在院子里呢。”
“……!”
冷月伸手在他滑溜溜的脑壳上使劲儿抹了两把,抹去刚才那通狂吻留下的证据,从怀里牵出一条手绢把景翊腿上正在渗血的伤口包裹住,一丝疼痛传来,景翊才恍然想起这股越来越浓重的新鲜血腥味该是从哪儿来的。
但是……
景翊使劲儿偏了偏头,壮着胆子往床下看了一眼。
床下的地面上确实有一滩滩深浅不一的红褐色痕迹,像是被很多种法子反复清洗过,表面上的一层已经抹去了,只剩下渗入深处的那些,和黄土混在一起,颜色厚重而温和。
景翊有点儿心有余悸。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逃跑准备,甚至在碧霄宽下他身上的衣服时,他已想好了如何在手脚不听使唤的情况下再把这些衣服穿回来,只等碧霄痛痛快快赏他一刀……
“这里……”景翊把头正过来,扫了一眼破败的屋顶和霉渍斑驳的墙壁,“真是碧霄行凶的地方?”
冷月包好他的伤口,抓起景翊被碧霄脱下丢在一旁的官服,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怎么,非得等她把你肚皮剖开你才相信啊?”
“……”
冷月微微眯眼,“刷”地一下抖开被碧霄揉成一团官服,抖出一片薄尘,“我答应她等有空了就带你去牢里见她,你要是着急,咱现在就走。”
“……不急!”
景翊原本还有几句想问,这会儿一口气全吞回了肚子里,努力绽开一个无瑕的笑容,闭嘴躺好,乖乖等着冷月用官服像包包子一样把他从头到脚包起来,扛出去。
从冷月的眼神里看,她应该是没有耐心也没有兴趣给他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好的,所以他也不敢奢望别的,只求他媳妇别让他像削好皮的冬瓜一样光溜溜白花花地出现在安王爷面前就好……
景翊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平日里别的女人多看他一眼,冷月都恨不得把人家抓到牢里判个终身监禁,这回他坦然躺在床上,任由一个前任风尘女子把他扒了个干净,碧霄手里有五条人命,横竖都是个死,他呢?
他倒是宁愿冷月弄死他算了。
冷月越是像没事儿人一样,景翊心里就越是打鼓打得厉害。
当冷月看着手中那套蒙了些薄尘的官服皱起眉来,一本正经地说出一句“我问你”时,景翊毫不犹豫地回到,“我全招!”
冷月拎官服的手僵了一下,脸色倒是不由自主地缓了几分。
景翊本就长得讨人喜欢,这么满脸纯良地笑起来更讨人喜欢,这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再配上这个亮闪闪的脑袋……
冷月不信鬼神,但对出家人向来客气。
“我问你……”冷月的话音里好气倍增,“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家里出来的吗?”
景翊被冷月突如其来的和颜悦色撩得心里一阵发毛,赶忙摇头。
“碧霄说她是在雀巢附近的街上把你捡回来的,大概就是我从家里出去之后不到一个时辰那会儿,你还有印象吗?”
景翊一怔。
这事儿他确实没有印象,他最后的一点印象是冷月把他抱了起来,之后再睁开眼人就已经躺在这儿了。
也就是说,有人在他昏睡的时候给他穿上了官服,然后把他带出府去,丢到了雀巢附近……
他若不是先一步被碧霄发现,带到这儿来,后果……
有利可图的是哪些人,景翊几乎可以脱口而出,但这些人中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不声不响地就把他从家里带出去。
景翊怔得稍微久了点儿,冷月的和颜悦色就用光了。
“赶紧着,王爷在外面等着呢!”
景翊赶忙摇头。
没印象,这是实话。
冷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瞎耽误工夫……转头。”
景翊一愣,“转头?”
“把头往一边儿转,露出脖梗子来。”
“……往哪边?”
“往哪边转得顺就哪边。”
景翊往左偏了偏头,露出一侧线条匀称的颈子。
“再转,使劲儿转。”
景翊一直把头转到左边脸都贴到床板上了,刚想问冷月这样行不行,就觉得右边快被抻断筋的脖梗子上狠挨了一下,眼前一黑,没来得及出声就昏了过去。
冷月缓缓呼气。
还真不习惯往睁着眼的男人身上套衣服……
尤其这男人的身子本就好看得无可挑剔,如今这样一尘不染地静静躺着,加上心口那一点与生俱来的红记,像足了一块儿香甜可口的冰皮月饼。
要不是安王爷和王府的几个侍卫就在外面……
冷月从里到外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到景翊身上,景翊的官服是红色的,给景翊穿完衣服,冷月的脸也是红色的了。
她把不省人事的景翊抱出门去的时候,安王爷萧瑾瑜正端坐在一旁,看着几个安王府的侍卫在院里的一棵枣树下吭哧吭哧地刨坑。
据碧霄说,那些从死者肚子里挖出来的脏东西都被她埋在院里的这棵树下了,取义尘归尘土归土,一切从新开始。
冷月觉得碧霄这话多半不是胡诌的,但萧瑾瑜是个万事求实证的人,不亲眼看见的,说出朵儿花来也没用。
所以,即使冷月已跟他描述了景翊的现状,当冷月真把景翊抱出来的时候,看到斜阳中那颗闪着金光的脑袋,萧瑾瑜还是狠愣了一下。
这大概是景翊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了。
“他,”萧瑾瑜目不转睛地盯着景翊的脑袋看了片刻,才微微蹙眉,轻声道,“还没醒?”
景翊手脚松垂,头颈自然后仰,眼轻合,唇微启,显然是没醒,所以冷月踏踏实实地应了一声,“没有。”
萧瑾瑜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那刚才在里面的喘粗气的是谁?”
冷月一噎,颔首硬着头皮道,“我……”
“哦……”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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