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再来一个!”
☆、第37章 蒜泥白肉(十二)
冷月以为这一刻必定是她一生中最后悔嫁入景家的瞬间,没有之一了,而当她硬着头皮见到景老爷子的时候,冷月才真正地意识到,景家之所以能在局势瞬息万变的京城始终屹立不倒,是因为万事在景家都没有“最”,只有“更”。
比如,眼下她就更后悔嫁入景家了。
她也不知道景老夫人跟景老爷子说了些什么,反正她刚进厨房的门,景老爷子就把手里的大铁勺一扔,丢下一锅煮得咕噜咕噜直冒泡的烂乎乎的东西,笑眯眯地朝她迎了过来,“刚进家门就干活,辛苦了,呵呵……”
冷月脸上一烫,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不辛苦……”
一旁小灶边的景老夫人一边把煎在锅里的一块黑乎乎油滋滋的东西翻了个面儿,一边嗓音清亮地应和道,“可不是嘛,人家小月一个姑娘家把大老爷们儿的活儿全干了,老四就知道在那儿傻愣着!”
景翊在傻愣着?
她一时吻得忘情,还真没留意景翊的反应……
冷月咬牙,抿嘴,攥着剑,通红着脸憋出一句,“谁干都一样……”
景翊比冷月晚几步进来,已穿回了自己那身还没干透的白衫,两手拎满了被冷月化丢人为力量宰得干干净净的鸡鸭鹅鱼虾蟹。
景老爷子接过景翊手里的东西,拎得高高的,眯眼打量了一番,“不错不错,冷将军家的姑娘活儿就是漂亮……来晚的事儿就算了,出去歇歇吧,剩下的活儿等天黑了再好好干,呵呵……”
“……”
直到被景翊牵着手带出厨房,冷月的脸还是涨红一片的。
她觉得自己的脑壳里充满了景老爷子正在煮的那一锅不晓得是什么的东西,黏糊糊烂乎乎的,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干,活。
这俩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冷月已经不敢轻易下判断了。
“景翊……”冷月顺手顺脚地走着,有点心虚地问那个牵着她的手走在她前面的人,“老爷子让我等天黑了好好干……干什么?”
前面的人脚步不停,摇头,“不知道。”
“那……现在是要干什么?”
“去祠堂。”
冷月回忆了半晌也没想起来刚才景老爷子有说过“祠堂”二字,怔怔地问道,“老爷子说出去歇歇,是跪祠堂的意思?”
前面的人声音里带上了些笑意,“不是,咱们就是去吃个饭。”
去祠堂吃个饭……
冷月一把拽停了景翊的步子,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声,“不去。”
好容易冷家祖宗保佑,不用在大过节的日子里跪祠堂吃供品了,他居然还上赶着去!
景翊停住脚,转过身来,有点严肃地看着脸色微微发黑的媳妇,“那你想吃老爷子他俩做的那些东西吗?”
“……不想。”
别说吃了,刚才看着锅里的东西,她都后悔杀了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东西了。
“今天整个大宅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就只有供品不是他俩做的了。”
“……走。”
天真正黑下来之后,冷月终于知道景老爷子所谓的干活儿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唱戏。
她唱,景翊拉胡琴。
她不知道景家有没有人会唱戏,但她刚站上景竡花了大半天工夫搭好的戏台子,腿就禁不住地有点儿发软。
她总觉得这辈子所有的人都要一股脑全丢在景家不可了。
“爹,娘……这个我真不会。”
“没事儿,就随便唱唱。”景老爷子坐在戏台子下面的桌子旁边,隔着一桌子色香味诡谲的饭菜,和蔼可亲地朝台上的冷月摆了摆手,“今天只有自家人,随便就好,你看,我和你娘也就随便做了点家常菜,你随便唱唱,就下来跟我们一起随便吃吃,呵呵……”
冷月站在台上,清楚地看到景家大嫂趁景老爷子说话的工夫把她面前的那碗汤全泼进了旁边的花盆里,然后气定神闲地拿出手绢来随便擦了擦嘴角。
冷月顿时不大想从这戏台子上下去了。
“好……我试试。”
直到几十年以后,冷月也没忘记她开口唱出“磨剪子嘞——戗菜刀——”的时候戏台子下面景家一众老少被隔空点穴一般的反应。
她还清楚地记得,在她唱完这句之后,身后那个拉胡琴的人紧跟着用更响亮的声音也唱了一遍。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片死寂之后,景家一众老少全都跟唱了一遍。
之后……
冷月带着一家人把走南闯北办案途中听过的所有吆喝全唱了一个遍。
唱得高兴了,就开始喝酒。
喝得高兴了,就开始胡诌八扯。
冷月从记事起就没过过中秋节,但她知道中秋节的月饼不该是景老夫人从油锅里煎出来的这种黑乎乎的厚鞋底子一样的东西,她也知道中秋祝福不该是景家父子之间掐着脖子说的那种总以对方大爷开头的句子,不过,她打心眼里觉得这么过节其实也不赖。
至少,这节是一家人在一块儿亲手过出来的。
冷月看着平素一派温文的景竍和景竡因为争论小时候到底是谁偷吃了谁一块儿绿豆糕而扭成一团互骂祖宗的时候,突然想起景翊在成亲那晚喝得迷迷糊糊被人扔进洞房之后对她说的一句醉话。
我想回家。
那会儿她也没细想,现在想来,他是自己从这大宅搬出去的,没人逼他走,也没人不让他回来,他怎么就能在洞房之夜对着她说出那么一句话来?
兴许,有件事情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初更刚过,景翊就已经喝多了。
其实景家几个男人喝得都不少,冷月甚至亲眼见识到了景竏蹲在桌子底下哭着嚎着要当女人的一幕。
景翊的酒品倒是不差,喝多了之后的反应只有一个,跟景老爷子一样,都是死搂着自己的媳妇不撒手。
直到进了家门,回到房里,景翊还是不撒手。
冷月连哄带吓折腾半天,景翊就是不撒手。
末了,冷月不得不下了狠手把他揪开扔到床上,这才脱开身交代丫鬟拿些热水,顺便给他冲了一碗蜂蜜糖水,刚坐到床边,人又黏上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嫁给我……”
冷月一怔,端着碗的手颤了一下,险些把糖水洒出来。
景翊像是全然没有觉察到冷月的异样,紧搂着冷月的腰,下巴颏挨在冷月有点发僵的肩头上,又醉意浓重地说了一遍,“我都知道……”
“你知道个屁……”
冷月稳了稳心神,低声骂了一句,板下脸来,单手扳着他的肩膀硬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把端在另一只手里的碗递到他面前,“蜂蜜糖水,我亲手给你沏的,给我喝干净,敢剩下一口,你今儿晚上就给我蹲到盆里搂着龟孙子睡去,听见没有?”
景翊好像当真没听见似的,不但没去接碗,反而再次黏了上来,变本加厉,把冷月搂得更紧了,“谢谢你……”
冷月连推了两回都没把他推动。
“……我谢谢你全家!”
“不客气……”
“……”
窗外“咔嚓”打了一声炸雷,像足了冷月这会儿的心情。
“你给我松手……再不松手老天爷要劈死你了!”
冷月话音刚落,又是一声雷响,接着就是一阵劈里啪啦的雨声。
也不知是被雷声吓的,还是被冷月这一个“死”字吓的,景翊微微地怔了一下,手还当真松了几分,冷月瞅准时机,干脆果断地一把把他按躺了下去。
景翊人躺在床上,一双手仍箍在她的腰间,脸上还带着一个讨好似的笑容,“我能死在你的石榴裙下吗?”
冷月脸一黑,狠瞪了他一眼,“你胡诌八扯什么玩意……我没石榴裙!”
“我就要死在你的石榴裙下……”
冷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完了你!”
“你答应我……”
冷月新一句吼他的话还没出口就愣住了。
景翊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没有带笑的,嘴角没有,眼睛里也没有,糯糯地说完之后就这么静静且深深地看着她,不像是借着醉意跟她闹着玩儿,倒像是真真切切的乞求。
冷月被他看得心里一紧,无言以对。
别的她兴许还能答应,这个……
和景翊对看了半晌,冷月把声音放轻柔了些,在他发丝有些凌乱的头顶上揉了揉,“听话,把这喝了赶紧睡觉,明早起来就不会头疼了。”
不知是酒的作用让景翊的反应迟钝了,还是他压根没料到冷月会这样回他,在冷月话音落后许久,景翊才缓缓松开搂在冷月腰间的手,把自己大字型展在床上,朝冷月露出一个撒娇似的笑容,“你喂我。”
冷月无声地松了口气。
“好。”
景翊也不起身,就躺在床上大大地把嘴张开,冷月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景翊微微抬头,一口含进去,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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