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冷月对景竏郑重地拱了拱手,“这案子已接连死了四个人,极有可能还会有人遇害,为早日擒获凶手,还请三哥直言相告。”
景竏面无表情地端起面前的茶,慢慢地吞了一口,像是思虑了半晌,才搁下杯子,淡淡地道,“那就四个条件。”
四个……
景竏说一个条件,她心里还大概有个底,四个条件……
冷月微微侧头,深深地看了景翊一眼。
这一眼代表了一个字。
上。
她的事就是他的事,这话是他自己刚刚说过的。
也不知道景翊是会意还是没会意,冷月还没把眼神收回来,景翊就已带着一道善解人意的微笑对景竏开了口,“三哥,你今儿晚上不出门吧?”
冷月听得一愣,景竏好像也没明白,皱了下眉头,“你有事?”
“不不不……”景翊笑意微浓,“是你有事。”
“……我没事。”
“不不不……”景翊笑意再浓,“你就快有事了。”
景竏脸上依然波澜不兴,额头上的青筋倒是明显粗壮了一圈。
景翊说完这句就不说话了,提起茶壶,把冷月手边的茶杯满上,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气定神闲地品咂起来。
唔,玲珑瓷窑的瓷杯,成家的茶,此时配在一起,真是别有一般晦气。
景竏为人谨慎,周全,好处是安全,办事儿极少出错,坏处就是一件事只要知道那么一丢丢,就得不惜一切代价把剩下所有的部分全都弄个一清二楚,否则……
冷月想起来,以前听景翊说过,景竏出门必乘轿,就是怕听到街边算命的那种有上句没下句的话会忍不住掏钱听人家把那些明知是扯淡的话说完。
果然,景竏深深吸气,徐徐吐出,“三个条件……说吧,我有什么事?”
冷月眉梢微扬,她也猜不出景翊会说出件什么事儿来。
景翊精致的喉结微微一颤,咽下那口别有一般滋味的茶,从容优雅地放下茶杯,目光真诚地看着景竏,认真地道,“你有血光之灾。”
“……”
景翊认真地说完,又不吭声了。
景竏看向冷月,冷月一双眼睛纹丝不动地凝在景翊的胸口,似乎在专心研究景翊里面一共穿了几层似的。
景竏缓缓吐纳,手上捏紧了茶杯,面不改色,“两个条件……说,我怎么就有血光之灾了?”
“因为你和此案中的四个死者有本质的共同之处。”
冷月一怔,目光倏然一抬,从景翊平坦的胸口掠过,跃上了景翊笑容饱满的脸。
这个案子之所以破例越级落到冷月手里,不仅仅是因为有这样死状死者的案子除她以为没人敢查,也没人能查,还因为这案子除了牵涉到豫郡王的亲儿子萧允德之外,还牵涉到了另外一个有点儿重要的人。
所以,有关这案子的事情冷月只对景翊说了个皮毛。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景翊清清楚楚知道的这四名死者的共同之处,好像就只有……
杨梅毒疮。
冷月默默转回头来,重新打量了景竏一番。
虽然景竏看起来实在不太像是喜欢流连烟花巷子的人,但他房里收着这样风尘味十足的女人衣服……
以景竏的城府,难说。
景竏这回没多等就认命地道,“一个条件。”
“首先,”景翊把声音放沉了几分,上身微倾,透出些与他身上那套衣服不甚和谐的严肃,“你们都是男的。”
“……”
景竏手上一使劲儿,差点儿把杯子捏出个窟窿来。
要命的是,景翊还在前面加了个“首先”,有首先,就意味着然后还有然后。
“好……”景竏面无表情地熬到额角青筋的跳跃感减轻,缓缓松开杯子,才道,“你把后面的话一口气说完,我就回答冷捕头刚才的问题。”
景翊笑意一浓,“还有,他们死前和你一样,都是活的,完了。”
“……”
冷月有点儿想亲景翊一口。
景竏显然有点儿想掐死他。
景翊是神情最淡然的那个,笑容依旧,“三哥,你别忘了咱家的规矩,对自家人食言者……”
对自家人食言者怎么样?
冷月不知道,但她猜着应该是个比跪祠堂严重许多的后果,因为景翊还没说完,景竏已脸色微沉,扬声截道,“是,八月十三晚上,萧允德确是跟我在一起。”
冷月神色一肃,腰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利落又不失客气地问道,“那萧允德与三哥是几时在哪儿见面,几时在哪儿分手的?”
景竏的脸色莫名的好了一些。
兄弟连心,景竏的脸色好了,景翊的脸色就不好了。
景翊心一揪,刚把嘴张开,还没来得及出声,景竏已快刀斩乱麻地把话说了出来,“你待会儿替我把剩下的鸡鸭鹅鱼虾蟹都杀了。”
景翊张开的嘴僵了一下,差点儿闪着舌头。
冷月也愣了愣。
景竏起初要提的条件难不成就是这个……
“不答应就算了。”
“……没问题!”
“包括放血,拔毛,净膛。”
“没问题。”
景竏这才舒心地摩挲着茶杯,淡淡地道,“我和他亥时在雀巢见面,子时在雀巢分手,画眉为证。”
冷月一怔,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头。
雀巢是什么地方?
京城第一烟花馆。
据冷月查,萧允德自半年前回京之后就成了那里的常客,常常在那里通宵达旦,一掷千金。
画眉是谁?
雀巢的头牌花魁。
据她亲口对冷月说,萧允德确实是她的熟客,但那晚她连萧允德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见着。
画眉与景竏,肯定有一个在昧着良心说话。
冷月看了看景翊。
景翊丝毫没有说景竏胡扯的意思。
但画眉……
冷月轻轻咬了一下嘴角,转目看向依旧波澜不惊的景竏,声音微沉,“三哥确定吗?”
景竏微扬眉梢,深深看了冷月一眼。
冷月又字句清晰地重问了一遍,“三哥确定,是亥时到子时,在雀巢,有画眉姑娘为证?”
景竏没答,脸色也没有任何悦或不悦的痕迹,只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的薄尘,浅浅舒了口气,“我暂时没什么条件想提了,你们可以在这里待到衣服干透,然后,那些该死的东西在厨房后面的院子里。”
景竏说罢,一退离开桌边,转身走到门口,伸手拉开房门。
景竏在伸出手去的时候就感觉到门外似乎有个人,来人应该是为了什么急事来的,在门口站定的时候喘息有些粗重。
景竏觉得这很正常。
这种不冷不热的时候正是番邦最爱派使节前来朝拜的时候,周边那些窝在犄角旮旯里过日子的小国君主都不傻,这时候中原正是粮谷满仓秋果硕硕的时候,来了,带几样不值钱的稀罕玩意儿天花乱坠地吹一场,再挤几滴眼泪叹一声民生多艰,皇上就是为了中原大国的面子也不好意思让他们空着手回去。
景竏的主要任务就是和这些使节扯皮,一直扯到能拿出一个既能保全皇上的面子,又能保住国库的里子,还能让这些使节乐得屁颠屁颠往家跑的法子为止。
所以,这个时节心力交瘁的不光是三法司的一伙儿人,有人在中秋节急匆匆地找到他房门口来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景竏开门开得很干脆。
干脆到脑门上“咚”地挨了一记,疼得两眼直冒金星的时候,还没看清站在门口的到底是什么人。
“哎呦我的亲娘哎!”
☆、第36章 蒜泥白肉(十一)
听到这一声,景竏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
“您才是我的亲娘……”
是,站在门外的就是景老夫人,一身厨娘打扮,手里攥着一个铁锅铲子,正因为拿铲子敲门却不慎敲了自家儿子的脑门儿而暗暗吐了一下舌头,默默把锅铲子藏到背后的景老夫人。
“娘……”景竏捂着一跳一跳发疼的脑门儿,有气无力地看着似乎是在憋笑的亲娘,“您找我有事?”
“我不找你,”景老夫人端庄而慈祥地微笑,“我找鸡,丫鬟说见你把鸡拿到这儿来了。我又不等着你下锅,我找你干嘛?”
“……”
冷月坐在屋里听着,蓦然想起她与景翊成亲那天景老夫人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喜欢老四这口儿的人多,也不知道谁喜欢老三这个味儿的。
冷月那会儿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景翊有点儿像是景老夫人逛夜市买零食的时候顺手买的,而景竏就像是景老夫人买景翊的时候店家顺手送的。
反正都不像是她自个儿生出来的。
“娘……”景竏像是真怕景老夫人把他抓起来往锅里塞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侧身闪到了一边,“您刚才不还在厨房里问老四吗,老四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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