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齐叔慌得连连摆手,“不是爷自己扎的,是我……是爷他自己非让我扎的!”
齐叔的话像是给冷月心里的那把火添了一把柴火,又浇了一勺子油。
冷月走到桌前,抄起托盘里的那把剪子塞到齐叔手里,抬起一条腿踩上桌子边,抬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下,“我也让你扎我,来,扎。”
齐叔两手捧着剪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夫人……”
“你倒是扎啊!你敢扎他,怎么就不敢扎我了!”
冷月的声音本就比寻常女子沉稳几分,又在盛怒之下不由自主地使了点儿内力,接连两声喝下来,在景家大宅里待过多年的齐叔也禁不住两膝一弯,“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齐叔低头伏在地上,微颤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爷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心疼啊……我刚进来的时候爷就问我您去哪儿了,我说京兆尹来了,爷就要去看,但晕晕乎乎的爬不起来,我劝他歇着他也不听,非说您一个人对人家一大家子太危险,就让我用床头果盘里的那个刀子扎他,说扎在腿那儿最疼,疼一疼脑子立马就能清楚了……”
齐叔每说一句,冷月的心都跟着揪一下。
又是因为这样其实本不必要的担心。
他刚才站不稳,走起路来直晃悠,恐怕多半是因为疼得厉害,不让她扶,是怕她一扶之下看出什么端倪吧。
这傻得冒烟的人……
冷月把腿收了下来,火气却还未收尽,“他说让你扎你就扎,醒脑的法子多了,你就不会抽他两巴掌,就是浇他一头凉水也比往他身上扎刀子强吧!”
“夫人,我抽了……”齐叔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战战兢兢地回道,“我刚抽爷一下,爷回手就给了我两下,您也知道,爷可是向来不与人动粗的啊……您说我一个当下人的,哪还敢吱声啊……我不动手,他就要自己扎,我怕他晕晕乎乎的下手没个轻重,就动手了……”
冷月转头看了一眼仍然静静睡在床上的人,心里泛起些说不出的滋味,声音平和了些许,“那腰带也是你给他缠的?”
“不是不是……那腰带是爷自己缠上的,药也是他出去之前吩咐我备的,爷说不用叫大夫,您一准儿会管他……”
冷月心里又微微颤了一下。
居然是他自己缠的……
这一刀要疼成什么样,才能让一个刚刚还醉得满嘴胡话的人一瞬间清醒到这个地步?
冷月很想躺到床上抱紧他,在他身边一直陪到他睡醒,让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然后送给他一个足以让他铭记一辈子的深吻。
可惜……
“齐叔,你起来吧……”冷月把佩剑拿到手里,声音已彻底恢复到了原有的平静,“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替我照看好他。”
“是、是……”
冷月冒雨去了一趟京兆府。
这回的尸体还是那个样子,男人,宰得干干净净的,大腿根处有零星的几个被白蜡充填的□,只是因为下雨,还仰面朝天搁在大门外石狮旁的一张破席子上,所以掏空的肚膛里积了盈盈一汪雨水,把尸体搬进棺材之前也就多了一步控水,于是看守尸体的京兆府衙差在大雨中吐得格外汹涌。
冷月把棺材暂留在京兆府,又冒雨去了一趟雀巢。
一般而言,烟花馆的大门是不准有夫之妇进的。
不过,作为京城第一的烟花馆,雀巢比较特殊。
有夫之妇是可以进来的。
只要姿色达标,且怀揣一颗要钱不要脸的心。
雀巢的头牌花魁画眉姑娘就是因为符合了这个条件,才进了这个门,捧了这只饭碗。
冷月带着一身蒙星的水气从窗中跃进去的时候,画眉的香闺中红烛摇曳,有些过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年来烟花馆中流行甚广的房药的淡淡香气。
冷月轻轻皱着眉头,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扬手为刀,往床上那个光着身子像猪拱白菜一样吭哧得正起劲儿的男人脖梗上一斩,男人如猪的身躯顿时一僵,冷月轻手一拨,男人便以浑圆的姿态从床上坠落到了冷月脚下。
除了一声重物坠落的闷响之外,男人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被男人按在床上拱了半天的女子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起起伏伏地使劲喘了好一阵子,又接连咳了几声,才偏过头来对着冷脸站在床边冷月香汗涔涔地笑了笑,媚得让冷月一个女儿家心里都不由自主地荡了一下。
“不是跟你说过吗……男人这个时候被打断,兴许这辈子就完了……”
冷月弯腰拾起那几件被粗暴撕扯开后丢在地上的女人衣服,扬手往上床上一丢,毫不客气地道,“中秋节晚上还往你被窝里钻的男人,这辈子已经完了。”
☆、第40章 蒜泥白肉(十五)
画眉笑得愈发妩媚了些,不置可否,柔若无骨地从一片狼藉的床上爬起来,拿起冷月扔上来的一件外衣,漫不经心地披在细滑如凝脂的身上,衣带随手一束,风姿就胜过这间香闺之外那群精心装扮的美人百倍。
画眉赤着一双玉足踏在铺满房间的羊毛地毯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白开,往一旁鱼缸里倒了半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缸中欢蹦乱跳的金鱼,才转手把剩下的半杯递向一脸冰霜的冷月,含笑道,“怎么,还是为了靖王的事?”
靖王,当今圣上与锦嫔所生的皇子,顺位第四,仅比太子爷晚两个时辰出生,若非他生性骄纵,唯爱声色犬马,如今太子爷屁股下面的那把椅子恐怕还会更难坐一点儿。
冷月先前对景翊说,这案子的死者除了萧允德和成珣,还有一个富商家的儿子和一个大官家的儿子,那个大官家的儿子就是靖王萧昭暄。
他是此案中被人发现的第一具尸体,也是唯一一具不是在自家大门口被人发现的尸体。据京兆尹说,尸体是从住在京郊小村里的一个浣衣女家门口抬回来的,那浣衣女已经活活吓疯了。
所幸京兆尹是从地方任上升迁来的,对京里这几个毛还没长全的小辈王爷都不熟,萧昭暄自己也不喜欢在官家出没的地方抛头露面,所以直到把尸体交给安王府,京兆尹也不知道这死的究竟是什么人,安王爷索性就没吱声,不动声色地把消息压了下来。
冷月曾给安王爷当过贴身侍卫,他一举一动是什么意思冷月都明白得很,这两年圣上龙体违和,萧姓男人的日子都过得不甚太平,这案子办起来务必速度快,动静小,能多小就多小。
冷月这才许了三日之期。
看着冷月面无表情地把那半杯水接到手里,画眉笑意微浓,浅浅一叹,“我已对你说过了,靖王确曾是我的客人,但他已有好些日子没来过了,我也不知他近日去过何处,更不知他现在在哪家姑娘的香闺里吃月饼……”说到月饼,画眉长颈轻转,有点遗憾地看了一眼桌上那盘做工极考究的莲蓉月饼,“我这里的月饼馅儿不干净,多加了几样男人喜欢的东西,就不请你吃了。”
“我不问靖王的事,”冷月把杯子捏在手里,没往嘴边送,只深深地看着柔若柳枝般斜倚在桌边的画眉,声音有些冷硬,“我再问你一遍,八月十三晚上,萧允德来没来过。”
画眉微微上翘的眼角晕开一抹让人心神荡漾笑意,“我已说过了,没有。”
冷月眉心微紧,攥着茶杯的手也紧了几分,“但是有人告诉我,那夜亥时与子时之间他在这里见过萧允德,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画眉嘴角一扬,朱唇轻启,露出一排贝齿,“礼部郎中景竏景大人说的,是不是?”
冷月一怔,不等发问,画眉已摇头笑道,“我没见到萧老板,这是实话,不过我确实见过景大人,他那晚也是来找萧老板的,楼上楼下找了一圈都没找见,就交代我说若有人问起萧老板,就说萧老板整晚都在我这儿。”
冷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脑子里的思绪也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萧允德虽是豫郡王的子嗣,但到底不过是一个瓷窑老板而已,景竏何必为他撒谎,又怎么可能撒谎撒到连景翊都看不出来?
画眉像是看出了冷月的疑虑,眉眼笑得愈发诱人了些,声音柔婉得已像是唱出来的了,“你可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不会对你撒谎的。”
画眉叫她“再生父母”,冷月听得一点儿也不心虚。
她救过画眉一命,那会儿她还是安王爷的侍卫,陪安王爷一起查办一宗少女失踪的案子,安王爷一个没留神,她就一个人钻进深山,把被人贩子藏得严严实实的几十名少女全救了出来,画眉是其中年纪最大的,却是姿色最好的一个。
她明明记得画眉前年已委身五皇子慧王萧昭晔为妾,天晓得后来又怎么成了雀巢的头牌。
画眉给她的解释是,雀巢里的饭菜比王府的好吃。
冷月在这儿吃过好几顿饭了,还是没吃出有什么好的。
冷月翻了个白眼,扬手把杯子里那一半凉白开灌进嘴里,没好气儿地道,“早知道你到底还是干了这一行,还不如让那几个人贩子把你卖了呢,早卖几年你还年轻点儿,我这么一救你,还耽误你发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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