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太后宫中的人传来消息,陈文昊怒气冲冲的赶去质问谢太后一场,其间似乎还夹杂着陈睿晟生母死因等秘事,谢太后伤心的大哭。想来此事之后,宫中人对本公主的敬畏更深一层,然而,这却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现在的我,只想疲惫得大睡一场,却清清楚楚知道,一旦卸下心头所有的担子,如此睡去,只怕很难醒来。
裴宇之也使人传了消息进来,说是龙虎山的天师道剿灭到一半,朝中便有人有意无意的透出口风来,说本公主之所以病重难愈,只怕是受了天谴。
“皇上的意思呢?”我问。
“皇上甚是迟疑。”来人如是说
我明明白白的知道,只要本公主病势好转,所有包庇天师道的谣言都将不攻自破,无奈病不如人愿。
陈文昊无奈之下放出皇榜,许诺谁能治好本公主的病,必然重金相酬。于是,很快的,举国上下都知道皇上的宠妃娘娘得了重病,许多人称愿不已,许多人哀叹一声红颜薄命,许多人拿此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楚将军听说,非要回来不可。奴婢费了好大的工夫,仿着公主的笔迹连写了三封书信,这才给劝住了。”浅薇如是说道。
我已是累的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陈文昊亲自带着一个叫宮九的民间郎中进得殿来的时候,我本没有报太大的信心。
这年头,人心浮躁,有几分本事便自以为有金刚钻,敢揽瓷器活的人多了去了,可病人却是最受折腾的。有的号称会悬丝诊脉,有的望闻问切尚未做足便敢断言病症,试探着开了几副方子,全然药不对症,却是元气大伤。
宮九这个郎中却有所不同。他老老实实的向陈文昊说他要当面见我,望其气数。这自是十分不合规矩的事情,然而陈文昊病急乱投医,竟然答应下来。
我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陈文昊答应的原因。宮九相貌丑陋之至,陈文昊知道本公主只爱美人,因此不怕他私下里弄鬼。
然而宮九的眼睛却是出奇的明亮。他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上有薄薄的茧子,触感甚是粗糙,但几乎是他的手指搭住我手腕的那一瞬间,我的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开始抖起来。
“出去!你叫他出去!”我有些失控的向陈文昊叫道。
陈文昊却向宮九赔笑道:“自她生病后,性情不定,朕也不好过于拘着她,倒是冲撞了先生。还请先生莫怪。”
又转身向着我道:“夕月,不得无礼!朕先前命多人验视,这位宫先生确实是难得的良医。”一边说,一边就想揉我的头发。
宮九在旁冷眼看着,此时突然出言说道:“恕草民直言,她心结未解,积郁重重,皇上若此时与她太过亲近,反倒是害了她。”
陈文昊起初闻言颇怒,然而宮九却不卑不亢,不过短短几句医理药理,便说的陈文昊转怒为喜,满怀希望的将本公主全权委托给宮九,自去批阅这些天挤压的奏折去了。
陈文昊走后,宮九笔走龙蛇,将一副药方写好,命人去抓药,自己却大大方方站在床头,深深望着我,目光里瞧不出是愤怒多些,还是怜悯多些。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许多年不见,你竟将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模样。”
我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我眼下孱弱到了极致,只要他往前再走一步,手稍稍一用力,只怕就能折断我的脖子,或者令我血溅三尺。因此我除了流泪,别无他途。
“你们都下去吧。”我流着泪吩咐道。
包括浅薇半夏在内,所有人都露出不解的目光。然而他们向来习惯于听从本公主吩咐,无声而退。
他却负手而立,不置一词。待到众人退个干净,方说道:“他们退与不退,又有何分别?今日能站在殿中的所有下人,想来自然是被你精挑细选过,一个两个忠心不贰的了。是吗?”
果然在他面前,简直什么秘密都没有。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脸。”我呜咽着说道,“你的真面目,只能被我一个人看到。”
他站着沉默了半晌,终于幽幽一叹:“上次你说这话的时候,害的我好苦。”
然而他却突然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整个身形立即挺拔了不少,单看一个背影,便风姿清朗,卓尔不群,令无数春闺少妇垂涎不已。若是陈文昊看到此时的他,定然不会放心他和本宫独处。可惜,愚蠢的他是来不及看到了。一个被情爱迷住眼的男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分明是你害了我才对。”我慌忙说道,“我为了你,连公主的身份都不要了,同你前前后后私奔三次,闺誉尽毁,你……”
他声音平平,不辨喜怒:“是吗?头次出逃之时,你我的逃亡路线何以被泄露?第二次你父皇放火烧山之时,又是谁将唯一的水源投入剧毒?还有,南山之中素无毒虫猛兽,第三次时,你脚腕何以被毒蛇所噬,逼得我不得不背负你而出?”
我身体本就虚弱,哭了几声,如今更觉得头晕眼花,气息也渐渐微弱下去:“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一心想和你长相厮守,难道会自己告自己的密不成?更何况,你素来知道,我最怕蛇……”
他上前一步,将我手腕紧紧攥住,仿佛要杀了我一般,然而大概是看到那手腕消瘦的厉害,似乎是不忍心,又飞快的甩开。
“让我来告诉你,故事真相。”他似乎是从容不迫,又似是步步紧逼,“从前,有一个孤儿,自幼蒙师门收留,素来光大师门为己任,意志坚定,心无旁骛,他因此也被选为教派的最佳继承人。然而有个皇帝看不惯这个教派,便令他的女儿勾引那人。小公主长得颇为美貌,又善于迷惑男人,那孤儿虽明知那小公主十分不妥,依然是跟她好上了。两个人商议着私奔,只因这样,便可将对教派的影响降至最低,谁知皇帝和小公主步步设计,此事终于晋升为京城最大丑闻。教派一时之间被万众质疑,差点地位不保。其后,那孤儿为保师门清誉,自逐而出。世人皆知天师道有个不守规矩、招惹良家女子的淫.贼,却不知道那人便是医道圣手张云澈,更不知道那被招惹的女子便是前朝皇帝最倚重的公主!”
他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颤抖,微微上前一步:“你为了算计我,甚至不惜被最惧怕的毒蛇咬伤。自那刻起,毒素便深入你体内,你腹中孩儿,已是无力回天。你有什么资格怨别人,是你亲手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恶狠狠的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那张传说中俊美无俦的脸便呈现在我的面前。
☆、神医(二)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却宛如夜空里的寒星,淡漠而疏离,他眉骨精致,鼻梁高挺,便如同西域传过来的石膏雕塑一般,他的皮肤本不甚白,然而就如同月光中浸过的一般,隐隐泛着皎洁柔和的色泽,他的嘴唇甚薄,微微抿起,相书上说这样的男人最薄情不过。可是本公主就喜欢这样的,求之不得才会辗转反侧,又有什么办法?
我目光含泪,凝望着他,上下打量着他,心中却在不住感叹,上天何其厚待他,九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本公主想方设法保养仍不若当初,岁月却未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张郎!”我毫不犹豫的扑过去,作势要抱住他。
张云澈却嫌弃似的一闪身,我便扑了一个空,堪堪捉住他的衣角。
张云澈冷冷看了我一眼:“你当我是什么人?若连你投怀送抱都把持不住,我岂不白活了这九年了?”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的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来,将被我死死捉住的衣角割了下来。
“张郎,你……你这是何意?”我面上半是惊讶,半是委屈。
“收起你那些假模假样的神情!”张云澈皱着眉头说道,“当年是我年少无知,受你算计,铸成大错。难道如今你还想算计我不成?”
“张郎,你这是什么话?”我立即反驳道,“九年前,我那般苦苦哀求,你都不肯娶我,为此大病一场,许多人亲眼所见。是你负我!我本该……本该和你老死不相往来的,可……算了,是我不争气,毕竟忘不了你。你可知道,这九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你……你好狠的心!”
“你到了此刻,还要抵赖吗?”张云澈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厌恶,“当年,你父皇狮子大张口,要天师道的首领由朝廷选定,他既这般说,分明是刻意刁难,不欲成全你我。难道我能为一个女人,辜负师门深恩吗?再者,师门的事情,岂是我能做主的?故而只得自逐而出,舍你而去。也幸亏如此,此后几年里我隐姓埋名,混迹于市井之间,才看透了你的真面目。”
“张郎,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委屈的大叫道。
“胡说?”张云澈的声音冰冷彻骨,令人心生寒意,“你在桃花庵中装病也就罢了,却也不安分,同崔家那小子眉目传情之时,你当我没看见?好,算我对你不住,你嫁入崔家也就罢了,因何时不时撩拨陈文昊?难道陈家死了一个皇帝还不够吗?你杀了陈睿晟,难道还要将他弟弟继续玩弄于鼓掌之中不成?再者,跑到漠北去寻找尚未发迹的楚少铭,又是何意?你当这些男人拜倒于你裙下,你就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谋朝篡位了吗?那两万私兵,纵有楚少铭时不时调.教,当真能出奇制胜,助你登上宝座?天下能人志士,英才辈出,你想靠这等雕虫小技取得帝位,未免小窥了天下英雄!”